他自然是震惊万分且愤怒难抑的,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置她于死地,但等他到了思上陌后,竟然发现他虽然知道她的气息就藏在那里,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她,所以在一怒之下,干脆屠杀了思上陌全城。
但正因如此,才让燕翎发现思上陌残留着她破碎的魂魄。
当时被风月镜吞噬的人,只有她和袈河,而燕翎说,百羽暮可以确定饮笙和淮清的亲生骨肉是个男孩儿,所以真正的姬灵族后人不是她,而是袈河。
这应该也是百羽暮宁愿倾尽所有也要将袈河留在东白山的原因吧,因为他早就知道了袈河的真实身份,为了断绝百羽晨的念想,能做的只有将他留下。
燕翎说,百羽暮很确定饮笙夫妇有个儿子,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在他们被长轩发现藏身在思上陌前便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踪迹,也知道他们有了孩子。更有甚者,也许他也早就知道了百羽晨并非他们的亲生骨肉。
既然连明运都不知道姬灵族人的魂魄被封印在天绝剑的事情,百羽暮很可能也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他知道的只有袈河的真实身份,而他断不会告知明运饮笙夫妇孩子究竟是男是女,故而招摇山一事后,他们大概也以为她才是姬灵族后人,不愿轻易放她离开也在情理之中,而如今她之所以能平安归来,除了百羽晨与他们的交易外,百羽暮很可能还付出了比之前她所想象中还要多的代价。
至于百羽晨和魔界,他们应该也早已打探清楚了风月镜的那个用处,只是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并不知道饮笙夫妇的孩子是男是女,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她便是他们的孩子。
可经过今晚之后,他们大概也能想到另外一种可能了。
好在,那些尘封在岁月中的秘密都一桩桩一件件地浮出了水面,她还有机会去未雨绸缪。
但确定了所有真相后,她的心里反而愈加难过低沉了。
她想确定的疑惑有那么多,唯一一件不愿相信的,是百羽晨真的变成了她所不认识的模样。
为了达成目的,他已经可以做到理所当然地利用自己了。而她的阿晨弟弟,曾经那么正义凛然善良淳朴。
“只要我能活着,便会尽力护着炉盈。”
离开云笼的时候,她再一次向颜青许下了承诺。
现下,百羽晨已经从阮复江那里得到了天绝剑的秘密,也许很快他就会择机将她们母女二人送到他的手中,到那时,只怕没人能救得了她们的性命。可其实,她此时甚至没有把握保住自己的性命,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空留承诺而已。
在石木殿的时候,悬亭总是劝她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时的她真的以为她的幸运是命中有福。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是袈河救了自己,便以为她的幸运是有他以命相护。可直到如今,她才知道,她真正的幸运是对自己以命相护的他是姬灵族血脉。
姬灵族的后人是不死不灭的,所以,哪怕袈河当年不顾一切地冲进风月镜去救她,他们也都有苟活了下来,倘若他并不是姬灵族人,那只怕她和他早就灰飞烟灭在风月镜中了。
她曾以为,自己是被他所累才瞎了双眼,可如今才明白,其实是自己拖累了他。
他身上流着的血能让他不死不灭,可现在却要被她的一双眼睛来决定生死。而当年的她,又哪里值得他冒死相救?
甚至在多年后再见时,她根本没有认出他是个故人。
她心思重重地垂眸往碎雨楼的方向走,薰溟已经离开了,为她带路的是小红,她想,大概很快就能回去了,只要今晚的事不被百羽晨发现,那她便还有机会感激他。
可她并没有留意,不知何时,身后不远处有一双充满怀疑的眼睛正紧盯着自己。
拾雪宫中,剑拔弩张的气氛因百羽晨毫不克制的怒气而愈发紧张了。
坐在高台上的他发红的双眼中尽是愤怒,似是恨不得立刻将眼前人碎尸万段:“你方才是要杀了她吗?!”
“在下从一开始便是这个打算。”重渡虽站在高台下,却不卑不亢地坦然承认道,“若她是姬灵族人,让在下砍上几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左右又死不了,若她并非姬灵族人,那无论对我黑玄还是百羽盟主都没什么用处,死了又何妨?”
百羽晨更是大怒,一掌拍在了冰凉的地上,却是无力又无声,毫无威严可言:“你,你忘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本座了吗!”
重渡却肃着神色认真道:“百羽盟主何必动怒,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她已经将天绝剑练得挥洒自如,也被在下逼到了绝境,可依旧与你一般,并没有唤醒天绝剑,这说明她很可能并非姬灵族后人,但也不过只是可能而已,最有效的法子,便是以她的生死来评判,若她无论如何都死不了,那不就能证明她就是姬灵族人了?若她……”
百羽晨蓦地打断了他,强行欲撑地站起:“你胆敢再说一句,本座便让人先让你死上一回!”
他的语气冷得让人发颤,重渡反而轻轻笑了一笑,摆手示意他重新坐下:“百羽盟主这是什么话,在下不过是与你开了个玩笑而已。当初我家君上早已承诺,无论那阴觞山的山主是否为姬灵族后人都不会伤她性命,在下怎能逼着堂堂魔君成为不守信诺之人呢?不过,说句实在话,百羽盟主为了她将自己折腾成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真的值得吗?”
百羽晨冷声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在下之前便说过,要让她学会天绝剑法,不必百羽盟主以身犯险,只要你将她交给在下,半年内必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只是多少都要受点苦承担些许风险罢了,但你偏偏担心她在在下的手中会受尽委屈而选择另一个办法。”重渡以略带嘲讽的眼光审视着他,慢悠悠道,“你瞧,如今她虽然的确在幻念之下于不知不觉中熟练了天绝剑法,没有受到半分委屈或不堪,可你却因此耗尽了大半的修为,此时的你与一百多年前在东白山修行时还有何区别?倘若此次大计告以失败,百羽盟主岂非得不偿失?”
“多少都要受点苦承担些许风险?”百羽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在你眼中,半年不见天日,每日都要饱受剥皮削骨之痛,最后还极有可能一生恶疾缠身面目全非只是一点苦吗?”
“百羽盟主既想瞒着她可能是姬灵族后人的身份,又没有办法强迫她修习天绝剑法,在下便只有这两个办法,一个是伤害她,一个是委屈你自己。”他笑了笑,“说实话,若非见百羽盟主痴情至此,在下也懒得与你做这一场戏,不过你也瞧见了,为了让百羽盟主还有机会能抱得佳人归,在下可是能帮的忙都帮了,她看起来也没有生什么疑心,只是今晚的结果实在不尽人意,在下还要回黑玄与君上商议一二再做定夺,希望百羽盟主能看到在下与魔界的诚意,万万不可背弃当初的盟约才是。”
“有些废话无需你来说,本座该怎么做要怎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百羽晨冷声道,“你且让魔君放宽心,时至如今,难道本座还有反悔的机会吗?”
重渡的唇角轻挑,道:“如此甚好,百羽盟主也请放心,你用在她身上的修为一定还会千倍万倍地拿回来。”
言罢,如蜻蜓点水般地作了个揖,重渡便洒脱地转身离去了。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百羽晨才倏然跌坐在了地上,顿失方才的气势。
偌大的拾雪宫中空无一人寥落无声,他似是一只受了重伤的猛兽,无声地喘息中,压抑与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往事历历在目,如同殿中的风雪一般在他的脑海中肆意飞扬,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