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愣之后又反应良久, 山瓷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他在一百多年就曾经试着用天绝剑去杀害他的族人了?”
“没错, ”袈河微一颔首,“但他没有成功,甚至连天绝剑都未曾唤醒。”
她难以置信:“可是,他从未提及过此事, 也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啊。”
她印象中的百羽晨,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去屠杀自己的血脉族人,更不可能心甘情愿被他人利用的。
“这件事是百羽暮亲口说的, ”他解释道,“他说, 当初他之所以将百羽晨送出东白山,便是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让他莫要为了前途而利欲熏心,只可惜, 心术不正之人, 到哪儿都不会走大路。”
“难道阿晨不是为了摆脱东白山的利用而逃出东白山的吗?”她困惑,“怎么, 他是被百羽暮送走的?”
“依着百羽暮的说法, 当初百羽晨在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 私底下偷偷去了诛灵谷, 想用天绝剑去杀姬灵族族人, 却没有成功, 所以他打算去向明运对质此事, 目的是各取所需,但还没见到他,便被百羽暮拦下了。”他徐缓道,“百羽暮不希望他与姬灵族扯上干系,但他却一意孤行,无奈之下,百羽暮便干脆将他送出了东白山,并挑断了他的大半仙骨,直言他若是再敢回去,便会取了他的性命。”
这些往事与她昔日所知全然不同,除了百羽晨离开东白山时被百羽暮重伤之外。
若非这些话是袈河所言,她是断然不会信的。
她记忆中的那个阿晨,明明是个心地良善毫无算计的明媚少年,在得知自己身世之后唯有被兄长欺瞒的伤心欲绝与对前路的迷茫无措,怎会认命一般心甘情愿地去做仙界屠杀自己骨血族人的一把利刃?
“他想要的很多,也早就对这个世道和他的兄长不满了,只是都藏着掖着而已。”袈河明白她的错愕与失措,安抚她道,“欲望之下,人总会多少露出几分本性,这也是人之常情,那便是他的选择,他不敢告诉你,说明他对你也十分了解,所以,你要防着他。”
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不是如今的百羽晨变了,而是她根本不了解曾经的百羽晨。
“我知道了。”她喃喃道,“我只是,只是觉得太……”
她不知如何去描绘此时自己的心情,不可置信,难以接受,而且极其失望。
“不知如何说,便不用说了。”袈河瞟了一眼桌案上的那支已经燃尽的香,道,“没时间了,我要走了,你应该也有话要问他吧。”
她也突然想起了百羽暮在进来后燃上的那支香,但只是瞥了一眼,再转眸时,已然发现袈河的魂魄已经不见了。
他就这般突然消失了,无声无息,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但她甚至来不及伤离别,因为一直站在窗前的百羽暮已经走了过来。
与她而言,那个几百年来都绝世而立的身影实在是太熟悉了。
在他靠近前,她突然站了起来,纵然眼前依然看不清,却动作十分利落地一把将桌子上的那枚玉戒捏在了手心。
百羽暮在几步之外顿下了脚步,并没有阻止她的打算。
她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玉戒,动作温柔,像是在抚摸她最爱的珍宝一般:“真是奇怪,以前明明很厌烦,为何如今却那么舍不得你。”
不过片刻后,缓缓地,她将玉戒放在手心,朝着百羽暮站着的方向递了过去,一言未发。
百羽暮也默然地接了过去,攥在了手中。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他?”
百羽暮平静道:“我会尽力。”
时隔多年,又发生了这么多变故,如今他已从堂堂的一山掌门沦为仙界罪人,但他的话却还是莫名地让她心安,哪怕那些只是只言片语并且含糊不定。
她以前以为这种感觉便是爱慕,但如今想来,大概只是敬仰而已。
沉默片刻后,正如袈河在消失前说的最后那句一般,她的确还有话要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些事明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何都要揽下来?”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也并未回避她的问题:“虽不是我做的,但都与我有关,所有变故皆因当初我因一念之差而将阿晨带到东白山。”
“就算你当初做的不对,也不必将其他人的过错都背负在自己身上,在招摇山用风月镜打伤我的,灭了思上陌全城的明明都是长轩,你为何要替他顶罪?”她甚至有些气恼道,“你当众认下了那些罪名,岂非是在纵容罪魁祸首再次行恶吗?你的正邪黑白,你的大义凌然,你的刚正不阿一直都抵不过六界大局,如今,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东白山掌门的独子,你便可以为了东白山那些虚假的名声而包庇真凶吗?”
“我……”百羽暮神色未动,语气一顿后,沉默片刻才道,“大局固然重要,但却并非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
山瓷一愣,一时间不明白他所言何意。
她深知他的为人,知道即便自己问了,他大概也会如以往一般只做而不说,很可能不会给她一个答案,但没想到他竟松了口,只是说出的话依然深不可测。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自己开口前,他竟又主动道:“当年,我虽明知饮笙清白,也知淮清无辜,但为大局,我却无能为力,甚至助纣为虐,听从师父的吩咐将阿晨带回了东白山,结果竟造成如今的局面,不仅害了他,害了你,也害了思上陌百姓和你大哥。从此,我希望自己能以绵薄之力来改变最坏的结局。”
她从来都没有听他在自己面前说过这么多话,哪怕是曾经自己在他身边服侍时。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如水,但她听得出来,他的语气里透着几分前所未有的内疚与不安。
但她依然听不明白:“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答应了师父一件事,”沉默一瞬后,他道,“只要还你清白,我愿担下一切罪责,这些我担得起,也是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