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盈的话音刚落, 便有人敲门, 声音错落有致不高不低, 却无人说话。

此时已是深夜，照规矩, 若有其他人来, 外面的弟子会先通禀一声, 不会默不作声, 炉盈心生警惕，看了一眼山瓷后，站在门口略有迟疑，不敢贸然开门：“谁？”

外面依然没有说话, 而是又敲了一下门。

山瓷已经坐在了床榻边, 她的眼睛亮了亮, 对炉盈道：“开门吧，我知道是谁。”

炉盈稍有惊讶，但还是依着她的吩咐开了门。

门外站着百羽暮，并没有其他人。

见是他，炉盈更加震惊，立刻不由自主地用自己的身子堵在了门口。

虽然他的确是她此生所尊崇的前辈，但经今日之后, 真真假假中她虽并不太确定事实如何，可却还是对百羽暮生了防备之心。

更何况, 如今他本是仙界的戴罪之人, 照着规矩说, 此时他应该已经被禁足才是，怎会突然出现在无量峰？

她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他是来寻仇的。

但山瓷却站了起来，摸索着走了几步，在桌案旁坐了下来，镇定对她道：“百羽掌门应该有话要与我说，炉盈，你先出去吧。”

百羽暮一直沉默无声，但她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依然知道来人是谁，所以炉盈在疑惑之余，以为他们早已有约，便稍稍安了心，在对百羽暮恭敬地行了一礼后走出门去，并在他进去后关上了门，然后守在了门外。

片刻的沉默后，山瓷先开了口：“你把他带来了。”

百羽暮的冷静依旧如同往昔，仿佛今夜并非是他的洞房花烛夜，今日他也并未经历身败名裂。他微一颔首，将手心的一枚洁白玉戒放在了她面前的桌案上，简短道：“一炷香的时间。”

说罢，他转过了身，面朝外地站在了窗户前，默然地看远眺窗外的浓浓夜色，悄声捏了个不闻耳边事的无声咒。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一个隐隐约约的影子便从玉戒中钻了出来，轻轻浮在了她的身旁，是她熟悉的轮廓。

她觉得自己的眼睛似是在瞬间活了过来，虽然依然看不清楚，但却不再疼痛，反而有种久逢甘霖的清爽之感。

她之所以知道带他来的人是百羽暮，是因为在炉盈开门的时候，她靠着已经稍有好转的眼睛所瞥见的那个模糊身影，就已经能够确定来的人是他了。

其实在百羽暮开始敲门时，她便已经察觉到眼睛不再那么干涩疼痛，所以猜到了袈河就在附近，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了，最大的可能，便是百羽暮带他来了。

但他的肉身大概已经被禁在了其他某处，百羽暮只能带着他的魂魄过来，所以，哪怕他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她的眼前也只是比之前恢复了万分之一而已。

短暂的沉寂之后，两个人几乎同时问对方道：“你，还好吗？”

她抬头，他低眸，两个人又同时轻轻笑了笑。

“你这样……”她看着浮在半空中的他的魂魄，道，“像是阴魂不散。”

他毫不客气地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半瞎不瞎。”

她低了眸，苦笑：“是啊，想瞎都瞎不成。”

他也无奈：“这么飘着的确不踏实，想坐都坐不得。”

两人又默契地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次打破寂静的是袈河：“你应该都知道了，以后，我这双眼睛，怕是要离开一段时日了，估摸着，以后你我相聚的机会……”

她突然忽地抬起了眼：“当初，为何要救我？”

他被突然打断，也不再继续，理所当然地道：“我那时年轻，心地善良，看不得有人无辜送死。”

“年轻？”她觉得好笑，“那时你的年岁看起来没有一两千，也有七八百了。”

“那当然，”他也不觉意外，“我是刻意老给别人看的。”

“所以，”她问道，“放荡不羁蛮不讲理才是你的本色？”

“是啊，其实还要谢谢你给了我一次重生的机会，让我不必再伪装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戴着面具活着其实还蛮辛苦的。”他笑了笑，又无奈道，“不过，如今看来，以后的日子恐怕又不好过了，还是在阴觞山的那些日子更为舒心。”

她半信半疑：“你被困在我眼睛里那么久，竟还舒心？”

他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舒心得很。”

她可怜他道：“那你以前过得究竟有多惨 。”

他一笑：“是啊，往事不堪回首。”

山瓷突然想问他，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究竟都是什么，但她又很清楚，如今并不是闲谈的时候。

他自然也十分清楚，语气轻缓道：“日后若还有机会，说给你听。”

她微微颔首，却但也明白，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毕竟他是在六界声望极重的魔界五罗刹之一，既是落在了仙界手里，怎会被轻易放过。

纵然保得住性命，也怕会永不见天日。

思及此处，有一股哀伤从她心底泛了出来，缓缓地，却刚一冒头便汹涌而至，既苦涩又刺心，挡也挡不住，忍也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