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么多年来, 我一直很好奇, 为何你们从未真正要对百羽晨痛下杀手, 但直到今时今日，我才明白你们的真正用意。”百羽暮看着长轩的眸光复杂，但却依然清冽如水, “长轩，你我相识已然数百年，我知你在师父授意之下因姬灵一族而做下许多违心之事, 但你我既为修行之人, 本该悲天悯人，即便以大局为重, 也不可无端祸害苍生。这思上陌中生灵数以万计，你怎能忍心将他们赶尽杀绝……”

“师兄是怀疑在思上陌屠城的人是我？”勉力扯了扯唇角，长轩不可置信地惊愕道, “在今日之前，我从未到过这里, 又怎会在此滥杀无辜？师兄想必是一夜未眠, 神思也有些恍惚了吧，这等滔天罪过乃可信口而出！”

百羽暮神色蓦然一冷, 问道：“师弟当真问心无愧吗？你究竟在风月镜中发现了什么秘密，以至于竟先要引开燕翎在先, 又屠杀思上陌全城在后？”

长轩显然已经支撑不住, 脸色铁青, 半晌才道：“既然师兄认定思上陌断于我手, 想来也是由不得我否认了。”

“果真是你。”百羽暮痛心非常，清冷的面容上露出几分难言的隐忍，“难道是因为……”

“师兄既然已经猜想到答案，就不必说出来，否则你要保护的人只会下场更惨。”长轩的眸光突然凛冽了几许，寒光乍现，“我知道师兄一定会怪罪我滥杀无辜，但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防止姬灵重生天下大乱，自古以来，欲成大事必有牺牲。我并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于我看来，师兄这么多年来才是自欺欺人，既不愿伤害无辜，又想六界天平，简直是痴人做梦。倘若当年不是你从中作梗，姬灵族早已魂飞魄散，这满城百姓又何须送命？！”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晨曦的第一缕光照进了百羽晨的眼中，但他的语气却愈加冰冷，“姬灵本无乱天下之心，所有恩仇的缘起不过是天界的妄自揣测，当初既已一步走错，之后便该悬崖勒马，怎可一错再错！更何况，饮笙她……”

“即便她曾是我最爱的女子，可那又如何？”听到这个已然深藏在心中数百年的名字，长轩眸中怒火大起，似是星火燎原般瞬间吞噬了他仅存的微末理性，突然抬高的声音偏执而疯狂，“我曾为她如痴如狂，甚至沦为仙界笑柄，可她又是如何待我的？倘若当年她对我亦是真心，为护她一生周全，莫说父亲反对，即便与这整个天地为敌我也在所不惜！可是，她宁可一生被困于山水座，也不愿嫁我为妻，难道师兄此时却要我对她与另一个男人的骨血手下留情吗？！”

他的声音嘶哑而苍凉，似乎藏着积淀了亘古以来不可计量的怨怒，再也不见半点傲骨仙风。

百羽暮似乎也未曾料到几百年前那个女子的名字竟仍让他如癫如狂，脸上浮现几分悲悯之意：“你何苦为难自己，你心中明明知道，师父将她困于山水座不过是希望她能与姬灵族人共结连理，断不会因为她是否钟情于你而改变主意，他对你如此说，不过是想让你对饮笙断情绝义……”

长轩的脸上掠过几分决绝，语气狠厉而决然：“好了，不必再多言了，往事已去，再提又有何意义？无论当初我如何痴心于她，可如今我是仙门弟子，她却是六界共敌，我们之间已无半分情义可言，唯有生死可断。师兄倘若欲以往事来感化于我，还是早些了断此番念想吧，如若我仍对她有情，这数百年来又怎么不会手下留情。”

“如此说来，你还是不肯放过他们了？”百羽暮轻叹一声，道，“你的性情，果然与师父那般固执。”

长轩冷笑一声：“身为父亲曾经最骄傲的弟子，师兄又何尝不是？以前你不顾仙规在暗中保护那对夫妇，如今，想来又要殚精竭虑袒护他们的骨肉了吧？只可惜，就算你已与父亲决裂，可仍旧摆脱不了与生俱来的使命，而那些人也不会感念你分毫，待一日他们与妖魔联手攻打仙门，师兄只怕也是在劫难逃。”

“倘若以我一人之力可化解仙界这桩数千年的恩怨，生死又算得了什么。”百羽暮神色清凉，对他所言并不以为意，反而有种得知真相后的坦然，云淡风轻地问道，“师弟此次前来，想来是受师父所命吧。”

“将他们带回东白山，决不可让他们落入魔界之手，这是父亲能接受的底线。”长轩已然平复了情绪，淡然道，“父亲并不知晓我当年曾经屠杀思上陌全城，但在来此之前，我已经向他承认了此事。正如父亲所言，东白山的掌教不能是一个手染血腥的仙人，我已经逍遥法外多年，如今时辰已到，所以待此事解决之后，我便会自去洗罪谷领罪。”

“刑罚不过是皮肉之苦名利之失，倘若不能让人心生悔过，再严苛残忍的刑具与责罚也是无用的。”百羽暮转身向城楼下走去，脚步轻盈得如同在半空中浮动的羽毛，“长轩，好自为之。”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浓雾散去，山野入目，到处都漫着荒凉。

燕翎是在接近午时时才醒来的，他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在看到乔南寒的时候，双目却烁烁有神：“阿寒，多年未见，你怎地又阴郁了几分，着实有我当年倾倒众生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