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风平浪静。
布施会比上次顺利,灾民有序领取米粮,不争不抢。
等待拜见灵泽上师的人数翻倍,但人群沉寂,满脸虔诚。
还有部分人神情松散,脚步浮软,嘴角带有莫名的笑意,与他们干瘪瘦黄的外表并不相配。
徐长卿觉得,他们的神态,有些像翡翠。
唯一的意外,是有一位女子想穿过人群,冲向灵泽,被清河雇来的护卫拦下。
正是离开多日的范姑娘。
范氏身着粉蓝绸缎衣裳,似乎如愿过上富足日子,但她露脸时钗发俱乱,满脸尘土,狼狈不堪,挣扎间还露出满小臂的勒痕。
灵泽见状,本想让护卫马上放她过来,却被清河拦下:“前面还有许多人等着拜见上师,如果让她直接过来,会再出乱子。”
灵泽只好叮嘱清河着人好生照料范氏,清河漫不经心地应了。
徐长卿听见刺红叹息一声。
待到城门关闭,诸人散去,灵泽才得知范氏近日经历。
那日范氏在清河协助下,漏夜从灵泽上师处逃走,如愿攀上高枝。
她坐在轿中羞红小脸,等待与相公见面。但掀起她盖头的,却是肥头大耳的乡绅。
尽管托付之人从年岁相当的公子,变成五六十岁的老人,但事已至此,范氏唯有忍耐,也以为自己可以忍耐。
她还是见识太浅。
富贵人家作践人的手段,远超她的想象。
绫罗绸缎与温声细语的遮掩下,尽是皮肉外翻的伤口。
在疼痛间,范氏偷听嘴碎丫鬟说,她不过是第五位被买回来的玩物。
至于前四位,也是老爷捡回来的落魄年轻女子,不过如今了无痕迹,不见踪影。
范氏毛骨悚然,觉得若再留在此地,她也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于是她下定决心,从乡绅家中逃走,侥幸又遇上灵泽布施,才没有陷入更凄惨的境地。
她从灵泽身边逃跑,想做一场富贵荣华的美梦,却在梦醒时分,又想寻回灵泽的庇护。
但是,范氏跟随比丘尼离开时,脸上却是极为安心的,仿佛笃信周遭的人,自然会供她衣食住行。
灵泽被范氏的贪婪与厚颜无耻震惊。
刺红说:“她心性不定,即使再念几百遍经文,亦无法断绝贪念。”
灵泽也彻底熄去收她做弟子的心,只是仍旧无法对落难之人冷眼旁观。
清河仿佛对范氏遭受的苦难一无所知。
他毫无愧色地解释,自己只与乡绅讨论生意,又怎会窥探他人房中秘事?
又说,乡绅当初也没有说,要将范氏许配给自己儿子,是范氏理解错了。
况且范氏也心甘情愿地伺候乡绅数日,如今范氏作为乡绅的人,却逃回灵泽处,难说会不会再惹来麻烦,影响逍遥散的生意。
清河语带嘲讽般总结道:“要是不把范氏送回去,恐怕我还得去某处买个丫头,向他赔罪。”
“不过,这不是多害一人吗?”
清河看向灵泽:“还是说,我们少开几场布施,省下钱财,买几件字画宝物做赔礼?虽然城内百姓还在受苦,但众生平等,上师总不会拿一条人命,与几百条人命相比较吧,那也忒功利——”
刺红喝道:“清河!够了!”
清河咽回话语,耸肩。
灵泽脸色惨白。
清河总能说中他的痛处,逼他睁开双眼,看清自己的规条与信念,在他人眼中,是多么的
徒劳与可笑。
刺红又劝灵泽:“守住本心。”
灵泽张嘴,终于挤出一句:“我会的。”
他还能继续演好自己的“角色”,只为从圣教指缝里多抠出一点钱财粮食,让用井水充饥的百姓,多活上一些日子。
他只需要再坚持一段时日,坚持到皇帝整顿朝廷,再次开仓赈灾。
或者坚持到下年收成……
不,不可能了。
战场横尸遍野,土地却没有能耕作的男子,官场也没有清廉的高官。
但灵泽不能停下来。
鹰相信自己还能继续从佛祖身上撕下肉块。
范氏相信灵泽不会对她弃之不顾。
灾民相信灵泽上师加持的圣药,能教他们忘却饥寒痛苦,早登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