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泽也没法令自己停下来。
大约是知道自己做过火,清河最终还是没有将范氏送回。
不知他是如何周旋的,乡绅不但没有阻拦商会与圣教的合作,反而还额外拨出一笔粮食,供灵泽再开一场布施。
灵泽说好。
他也只能说好。
清河意气风发,正想再自夸几句,却被刺红打断。
刺红倚靠在乡绅运来的米袋上,笑容可掬地说道:“清河,不如我们先看看他送来粮食的档次,若明日赈灾前,才发现掺有大量泥沙,就丢人现眼了。”
清河也笑:“那位大人,可是素有商誉的,又怎会做出这种事情?”
刺红说:“这位说一不二的贵人,可骗了五个女子。”
清河替乡绅辩解:“是那些女子贪慕虚荣罢了,若是清白人家,又怎会如此轻率托付。”
“莫要啰嗦。”刺红不愿再与清河斗嘴,他抽出腰间佩剑,割开身后米袋。
不能食用的腐败烂米从割口中喷涌而出,撒了满地。
刺红厉声喝道:“你被回扣冲晕脑子了?竟然想将义仓里的烂米,混进总舵运来的好米里,照样布施?”
清河脸色不变,又说:“我也不知道——”
刺红从怀中取出清河藏在枕下的账册,摔在他面前:“好,你是最眼挫、最易轻信别人的,那你能认得自己写下的金额吧?你不断去信总舵,说缺钱缺人,却做下两本账,拿百姓的救命钱吃喝玩乐,中饱私囊!”
灵泽身躯一颤。
清河抬起眼皮。
他不再赔笑,露出原本冷漠嘲讽的模样:“是啊,你这番探访,不就是来抓我痛处,好替后来者挪窝的。我为什么不能抽成,那是我殚精竭虑、一手一脚打拼回来的!我被调来这鸟不拉屎的偏僻地方,好不容易做出点规模,总舵却想过桥抽板?!”
清河有理有据般说道:“即使换人坐我位子,也会与我一般钻营,有钱不拿是傻子。”
他仿佛放下心头大石,尽情宣泄:“听说来的是那一位吧?刺红,你总算立下功劳,可以潇洒回去。但走之前,可别忘记告诉你身旁的圣僧,接替我的那位,最喜欢淫人妻女,让他提早做好准备,莫再乱了阵脚,哈!”
刺红皱眉:“此事还没敲定,你胡说什么,先去中止明天的布施,以你我交情,我自然会替你说话。”
清河又哈哈大笑:“你当我是灵泽和小孩儿,糊弄呢。”
他走出帐篷,不知是去处理布施的事,还是打算匆匆逃走。
但徐长卿知道清河是逃不掉的。
师父不会放过任何背叛圣教的人。
灵泽摔坐在蒲团上,双手掩脸。
徐长卿赶紧走到他身边照看,刺红却只袖手旁观。
灵泽从指缝间艰难问道:“清河他说的是真的吗……下一个……还有下一个……?”
刺红不说话。
灵泽颤声叹息。
圣教不允许他停下来。
忽然帐篷外大吵大闹,中间夹杂着女子的高声尖叫。
一位童子顾不上礼节,连滚带爬地冲入帐篷,朝三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清河、清河大人被范氏刺伤了……”
徐长卿张开嘴。
灵泽尚未收回捂在脸上的手,幸而无人看见。
刺红当机立断:“快把清河搬进来!我来医治!”
一阵手忙脚乱,清河被数人抬入帐篷中。
他双目微睁,口中含糊不清,勉强用右手捂住腹部伤口,避免肠子流出。
鲜血与死亡的气息,一同从黑暗中爬进帐篷内。
徐长卿记忆中的清河,还是方才那副嚣张模样,眼前这个血淋淋的男人,应当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陌生人。
在童子的只言片语中,他们得知,范氏回来后,因做下的丑事遭人排斥,她又恨又悔,既不想找自己错处,又不敢找乡绅讨回公道,只能恨上春风得意的清河。
她埋伏数夜,记下清河作息规律。
今夜,范氏终于从阴暗处蹿出,将怨恨化为力气,把匕首刺入清河腹部,划开与她同样贪婪的肚皮。
清河素来以聪明才智自傲,却不曾料到,了结他的既不是刺红,也不是圣教,而是一枚用完即弃的棋子。
刺红声称要救回清河,将诸人赶出帐篷。
他看清伤口,抽回沾满鲜血的双手,站起身,淡淡评价道:“他没救了。”
徐长卿无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织毯上的血泊。
灵泽用指甲掐入脸庞,如普通人一般,吓得全身僵硬,说不出话。
刺红擦去手上血迹,仿佛问今日要如何料理羊肉般,平静地问道:
“灵泽,你要不要趁这个机会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