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淮皱眉:“一个破助学金还要整个仪式?”
“之前没有吧,这是第一次,”施法说,“换了个新校长嘛,总得做点事。”
向淮觉得十分神经病,他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看,没看到林霁,不知道他坐在哪儿了。
这种会议都是老一套,先是主持人开场,然后各种领导致辞,清一色的“金秋送爽”打头,内容除了无聊还是无聊。周围的人或者低声聊天,或者低着头玩自己的,感觉到台上的停顿示意就跟着鼓两下掌。
等领导讲完话,便进入助学金发放环节,先是高一的受助学生按照主持人念的名字一个个走上台。
向淮抬起头看了一眼,台上有两个校领导在挨个给站成一排的学生发放助学金,一个红色的大信封,上面用黑体大字印着受助金额,之后两个领导往边上一站,还要合影留念。
向淮有些不能理解,帮助别人就帮助呗,至于那么大张旗鼓吗,谁他妈想在台上合这种影留这种念啊。
在响起的掌声中,向淮问施法:“出去?”
施法说:“行。”
两人一拍即合,这就打算溜出礼堂,主持人开始念高二年级受助学生的名单,向淮刚把座椅侧边的小桌子收起来就被钉在原地。
“林霁、张小春、吴郝……”
林霁?
向淮一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他看向台上,竟然真是林霁。林霁是第一个上台的,他脱了外套,也没戴口罩,穿着校服短袖,他要从主席台的最左边走到最右边,左半张脸正好对着礼堂的观众席,但他好像并不在意,步伐沉稳,站定之后便安静地看着台下。
跟周围稍显拘谨的几个学生比起来,他不像是去接受救助的,倒像是……向淮想起来宋伶然先前说过,林霁的钢琴弹得很好,参加过许多比赛得过许多奖。他的姿态,倒像是去演奏一场成竹在胸的音乐会,带着一贯的从容和冷静。
灯光笼罩而下,将他脸上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
向淮紧紧地攥着拳,施法不知道他怎么了,问道:“还走吗?”
向淮没吭声,只是视线仿佛黏在了台上,黏在了林霁身上,他看着林霁接过那个红得刺眼的信封,看他微微鞠躬礼貌致谢,看他将信封举在胸前让台下拍照。
直到林霁下了台,向淮才呼出一口气。他不太明白,不是说林霁拒绝了助学金吗,怎么会出现在台上?
向淮忽然想起来前两天他和林霁说过话,好像是故意刺激他来着,向淮拧着眉,努力地回想自己跟林霁说了什么,很多时候他只是逞嘴上痛快,心里根本没那样想,说过也就忘了。
向淮抿唇,他有些想起来了,他说林霁是寄生虫,只花他们的钱不进钱。
向淮心里像堵了一块石头。操,他想,谁真他妈让你要了啊。
“怎么了?”施法奇怪。
“没事,”向淮说,“走,出去。”
他们班级被安排在礼堂中部,向淮和施法猫着腰离开坐席,向淮脑子里全是刚才林霁的模样,甩也甩不掉。
台上高三年级的助学金也发放完毕,礼堂里又响起掌声,然后是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有请受助学生代表林霁,上台发表感言。”
向淮蓦地停住脚步。
他直起腰来,不可思议地转身看向讲台。
林霁站在主持台前,他看了一眼礼堂里面密密麻麻的人头,然后平静地收回视线,微冷的声音通过话筒,经由扩音器放大,回荡在整个礼堂之中。
“晚上好,我是高二一班的林霁,非常感谢学校的帮助与关怀……”
“去年夏天,我的父母在一场车祸中身亡,我也受了些伤,脸上这些伤疤就是那次车祸导致的,之后我休学了一年……”
他在说什么?那些话清楚地撞进向淮的耳朵,然而他却几乎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林霁在说什么?
整个礼堂里鸦雀无声,除了林霁没一个人说话,或许有,只是礼堂太大了,还传不出来就被湮没了。
只有林霁,他站在台上,说车祸,说父母,说感谢。向淮恍然间觉得林霁手里拿着一把刀,正在上千双眼睛面前,一刀一刀地把他自己剖开,毫无保留地摊开在所有好奇的窥探之下,不留一丝秘密和退路。可是他的声音那样平静,表情也毫无波澜,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向淮抿着唇死盯着林霁。是我说的,他想,是我说的,是我让他去接受那助学金。可是,向淮想,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林霁会听,我不知道需要这样。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钟,林霁终于结束了他的致谢,他微微鞠了一躬,说:“谢谢。”
从头至尾,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没有悲痛,没有羞耻,也没有感激。他的一举一动都妥帖又优雅。
在掌声中,林霁走下主席台,向淮则转身离开了礼堂。
施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能地噤声跟在向淮身后。外面还在下雨,没去参加会议的班级都还在上课,校园里很安静。
两个人默不作声地走了一段路,向淮突然开口:“你先回去。”
施法皱眉:“你没事吧?”
向淮这会儿有些不想说话,简短道:“回头再说。”
“好吧,”施法知道向淮的脾气,也不再烦他,干脆地答应了,“那我先走了。”
等施法走远,向淮坐在旁边花台上,沉沉地吐出一口气。他想不明白林霁为什么要这样做,照向淮先前对林霁的了解,他表面上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对那些眼光和讨论在意死了,不然也不会因为一句“丑八怪”就和人打架。
为什么?为了报复我?
向淮用力抓住额前的头发,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他突然恨死林霁了,也恨死他自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