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天上课的时候向淮总是忍不住看林霁的胳膊,虽然林霁穿着外套裹得严严实实的,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向淮知道那晚砸的一下并不轻,而且是用来写字的右胳膊。
但他拉不下来脸去问。
随着时间推移,林霁的外来者身份逐渐消解,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试探着和他说起话来,林霁却仍是之前的模样,冷冷淡淡的,对谁都很礼貌却不热切,对善意的橄榄枝和恶意的荆棘条的态度一样,不卑怯,也不感激。
倒是向淮和林霁之间的交谈少了许多,当然,先前这所谓的交谈也不过是向淮横鼻子竖眼的怪言怪语。
如果说,刚开学时发现林霁被排斥成异类的事实,让向淮心里的大火成了小火苗,那晚林霁伸出的那只手,就让向淮心里的小火苗成了一地乱窜的小火星,成不了多大气候了。
向淮恼恨这个事实。
毕竟,朋友间生仇恨令人难过,仇人间化仇恨也会令人尴尬。但向淮有个毛病,别人要是对他狠,他比谁都狠,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然而别人要是对他好一点,他就再也狠不起来了。
向淮才不想让林霁得意,便总是撑着一口气继续做出针锋相对的样子,但越是这样,向淮越发现自己的气势腾腾虚得不行。他像一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叫喊得越大声,表演的痕迹越重,心里越别扭,以至于经常半截路上就气短,一埋头不理林霁了。
施法问向淮:“你和林霁吵架了?”
向淮不太理解他的问话:“我跟他什么时候好过?”
“是吗?”施法一脸狐疑,“我还以为你们关系挺好呢。”
“我操!”向淮一蹦三尺高,薅过施法的头,恶狠狠地要他为自己的胡说八道做解释,施法求饶了十分钟,向淮才放过他。
课间休息的几分钟向淮蹿下楼去买了瓶冰水,又往篮球场上疯了三分钟,扣了俩球就一手抱着球一手拿着水上楼了。
他们的教室在三楼,教师办公室在二楼,向淮过二楼的时候正好他们班两个女生从办公室出来,一人抱着一摞作业本,边上楼梯边聊天。
一个女生说:“刚刚你听到老师说了没?”
另一个女生是学习委员关柳,她问:“什么?”
“我听见那个李老师说,这次学校本来确定要给林霁一个助学金名额,林霁给拒绝了。”女生说,“不知道为什么,碍于自尊心?”
“谁知道啊,”关柳像是不太感兴趣,“别说了,人家自己的事儿。”
向淮放慢了脚步,和两个女生拉开了些距离。
一中作为全市最好的中学,得到不少赞助,奖学金和助学金都不少,奖学金是学期末以成绩排名来发放的,助学金大多是开学时家庭困难的学生自己主动申请,这两种和向淮都绝缘,他并不怎么了解情况,听了两人的话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
向淮抱着篮球踩着上课铃走进教室,因为是自习课,打了上课铃教室里仍旧有些乱。
九月中旬的天气,仍是热得不像话,向淮在篮球场上晃荡了两分钟就出了一身汗。他将篮球扔到桌子下面,一只脚踩着,一边揪着衣领往里灌凉风。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林霁,林霁正在看书,是一本物理杂志。他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黑色的口罩下面,向淮越来越觉得那张口罩碍眼,还不如在家里的时候不加遮挡的那张伤脸。
他皱着眉,一时想得有些出神,手勾着校服T恤的领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林霁看了他一眼,向淮注意到:“看什么?”
林霁乖觉地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他的书。
向淮在桌子下面踢了林霁一脚:“学校里说要给你助学金?”
林霁没吭声。
向淮又问:“你怎么不要?”
“这是我的事。”林霁的语气有些冷淡,“用不着你管。”
向淮最烦别人这样跟他说话,哼了一声:“你住在我家,吃我们的喝我们的用我们的,一个寄生虫装什么大方,给钱都不要?”
林霁目光凝在书页上半天没动,向淮就是嘴贱,说完了就拉倒,林霁没给他回应,没两分钟向淮就把这事抛到了脑后。
没过两天,学校里下通知,说有个什么会要求高二所有同学列席,其实就是强制性要求当观众捧个人场。
陈静瑜来班里通知的时候是在课间,向淮和施法没在,还是回来之后听施法的同桌说的。
施法的同桌叫郭尔木,从高三留级下来,也是一个奇葩,一开始向淮以为这人只是长得过于着急,后来发现是这人上学过于不着急。
郭尔木今年二十二,留级五年,每年高考成绩雷打不动四百五,往左往右都不会偏太多,理综和数学加起来四百,语文和英语加起来五十,高考六个志愿年年都填满,清一色的顶尖985,并且非常有骨气地不接受调剂,以至于年年落榜,成了一中的钉子户。他爸妈都是市教育局的大人物,上头还有一个哥一个姐,据说发展都不错,对他偏偏极为放纵,不知道是溺爱还是彻底放弃。除了郑早桥和郭尔木一见如故,其他人都觉得郭尔木脑子应该是有些问题。
郭尔木长得又高又胖,看人的时候永远乐呵呵地笑,看起来确实也挺傻。
施法和向淮刚进教室,郭尔木就笑眯眯地向他俩传递通知:“明天晚上要开会。”
施法问:“什么会?”
郭尔木皱起眉,想了半天:“忘了……”
施法有些无语,向淮一只脚蹬着前面施法的凳子,往后撤着身子靠着墙,嚼着口香糖说:“管他呢,反正都没什么用。”
林霁从头至尾都没吭声。
第二天一扫之前的燥热,突然变了天,早上向淮出门的时候就在下雨,一直淅沥沥地滴到下午,非但没停反而有变大的趋势。
秋天的冷来得很快,一场雨一场凉,前两天还热得要开空调冷气,一下雨便开始有人穿上了薄外套,倒让林霁显得不那么格格不入了。
直到晚上随着人流进了礼堂,向淮才知道要开的是个什么会,最前方的主席台正上方拉着一个大红条幅,最后几个字是“助学金发放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