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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陷入无际黑暗,万家灯火延绵成阑珊一片,而最亮之处是无限宫。此时无限宫呈一片红艳,像个火球一般在万里荒地中闪耀着夺目光芒。红艳光芒来自通体乳白的宫殿墙壁。从地下被抽取用于东海大阵的地热通过阵法在无限宫墙体内流转,让整座宫殿好似笼罩在一层密密麻麻的红网之下。
复元睁眼就看到漫天盖地的红网,懵懵懂懂地出神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应相欢在洞开的大门外说话。
“如今方舟封航,日后东海也算清净。海外看似好、到底人心多险恶;依你现下这状况,还不如留在东海。”
“不了。”濮阳子书答。
“……随你。虽赶不上最后一趟方舟,但鹤君能送你一程。你——”应相欢停下,看着濮阳子书身后出现的复元,“哟、醒了。”
复元跌跌撞撞走来,刚要拉住濮阳子书的袖子,就让一对蛇眸盯得懵一下。他攥紧那片袖角,问:“师傅,我俩是要去哪儿。”
蛇眸冷冷清清地看着他,地热的红光都无法让里头添一丝暖意。
“是我,不是我俩。”
莫怡君斜眼看着刹那脸色铁青的复元,继而便听他轻声说:“师傅莫要说笑。”
濮阳子书扯回他手中的袖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复元,淡淡说:“魂海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复元瞪大眼,眼瞳急剧收缩,那点眼珠子差些埋入眼白之中!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嘭一下复元跪倒在地上,仰起头,脸白得像雪,抖着唇,便连出来的话也是哆嗦着的!“徒儿错了!徒儿知错了!师傅怎么罚我都行,但莫要丢下我!”
濮阳子书垂下眼,问:“错哪儿了?”复元哽住、竟是接不上话。
错哪儿都不知晓、何来的认错。
“既然你答不上,我给你一一数来。”濮阳子书说:“我体内妖丹蠢动、心魔横行,都是你在作祟。是你入我魂海道境,扰我清修,破我入定。”这话过于诛心,却真真切切将那些不见得光的东西都掏出来了,不留一丝余地。他顿顿,最后吐出两字:“孽徒。”
这一声像在复元脸上扇了一个巴掌,直接打落他一捧真心。八十多载岁月,六十年师徒情分,今日以“孽徒”二字将他盖棺论定。可笑、好是可笑。复元咬着牙,伸手去拉跟前人的衣摆,但被避开了。他满目通红,不甘的痛苦从胸口狰狞着嘶吼。
“您呢、”话从嘴里脱口而出时,复元觉得自己都麻木了。“师傅您呢。”
“自我入道第一眼起,八十多载啊、全都是您。”他的话很轻,极为负气又讽刺:“是您让我侍奉左右的、是您许我入的道境。徒儿能在您魂海来去自如,师傅是当真不知道么?”
一番话下来,除了私心作祟的名头,便不肯多说。
“怎不说下去。”濮阳子书看着他,问:“你为何破我入定,终归有个说法。”
复元脸上血色褪尽,张口结舌。
“你不肯说,便让我猜猜。”濮阳子书心死如灰,“——你早就知道,我修为到头了。”
道心稳重、魂海清明,但入定闭关注定无果,便只有修为到头了。也就这傻徒弟,率先勘破,频频伪装心魔,坏他入定,就为保住他那丝突破的希冀。不然,以他性子,定早早寻来秦三岚安排好仙归的后事。
其实细想下来、早有端倪可寻——乖顺的徒弟从未热衷于出外,此番在三寸法坛顺水推舟应和秦三岚的话,怕是料到他即将天人五衰了。
“复元,你与我说说、你作何打算的。”
复元眼一酸,犟着脖子答:“生未同衾,死则同穴。”自他伪装心魔那日早做好打算了。若师傅在姑射门内仙归、秦三岚顾忌妖丹,遗躯定不可能到他手上来。但若在外头,就轮不到其他人指手画脚了。
“荒唐!”莫怡君大喝一声。这生生就是第二个莫观凌!
“你问过我愿意与你同穴么。”
濮阳子书一盆冷水泼来,复元咬着唇,双眼泛红,不做声。
“我是你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