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修的师傅？”复元嘴硬。

“复元，我是你师傅。”濮阳子书一字一顿，压得复元硬挺着脖子，僵着一根脊背骨。濮阳子书眼内涩涩生痛，两指捏住眉头，挡住上半脸的手微微颤动。

“有句话你说得对，”濮阳子书沙哑的嗓子自手臂后传来，“我俩算哪门子师徒。罢了。事到如今、你我路归路桥归桥。我权当没收过你入门下，我俩师徒缘分，就到这儿罢。”

复元哽一下，眼泪哗哗地滚下来。

“你好自为之。”话搁完，濮阳子书就走了。

复元耷拉嘴角无声无息地哭着，爬起身亦步亦趋跟在濮阳子书身后，脚步是无比的坚定。

无限宫回廊长而多，才走上几步，便有一只鹤君在候着。鹤君问：“濮阳，可是要走啦？”濮阳子书刚应声，身后就被一股温热贴上来。

“……莫要丢下我、师傅莫要丢下我——”复元哭得稀里哗啦的，泪水不断打湿师傅的衣裳上，一点一点氤氲开。他没有濮阳子书高，趴在师傅后背哭得颤巍巍的，恍若当年只会哭闹的孩童。那时候濮阳子书疼他，可算是疼到心坎里头去的。

濮阳子书眼内一热，手上一推，直接将复元推倒在地上。

后脑勺重重敲在红红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复元浑身冰冷，待鹤君驮上濮阳子书时，他嗓子底下破声尖叫一下，眼睁睁看着铜鸟连着人一同不见了！

“————————！”复元失声尖叫！

刚锻造的魂魄承受不了悲恸，初成的魂海与道境摇摇欲坠，下一霎道心撕成两瓣！

“不好！”一直旁观的应相欢忽而惊慌失色，叫道：“他不是心修！”

·

无限宫在复元剧变时，似乎在无形吁叹一声。

第一殿门外，有鹤君守在门前。殿门开了一道，竟是聘婷从门后捧出一个木盒子。她说：“有劳了。”鹤君恭恭敬敬地向她点头示意，意有所指道：“有劳了。”说罢叼去木盒子，穿墙而去。

殿门再次重重关上。门后，早已斋戒三日的聘婷徐徐跪坐在盘坐于阵法中心的老者跟前。老者左边的身体已经坍塌，空掉的心胸处还留着刚刚摘心的血迹。

连芳此时已是苟延残喘，声音粗糙而失真：“……东海、就托付于你了……”

聘婷哽咽，答：“聘婷定当竭尽所能，死而后已。”语罢，深深跪拜。

下一瞬，老者衣物上的咒慢慢沿着地面爬去，法阵阵眼随着字符的移动一点点向聘婷倾侧。渐渐地，法咒顺着少女的衣服上爬，好比密密麻麻的线团缠住了娇小的躯体，慢慢从衣襟落到肌肤上、颈项上、脸上，渐渐漫布全身。最后，一道红痕从左右耳边探出，横穿紧闭的双目、最终相互交接！聘婷双目紧闭闷哼一声，眼珠子像是被剜去，紧闭的眼皮迅速塌陷下来、两行腥血从眼睑之下滚烫渗出。

而她跟前的老者已经消逝，独留白衣倾覆而下，盖住地上一堆片状渣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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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的曙光从此刻再度冉冉升起。耀目的光芒射入眼内，蛇眸不适般收缩，又闭上。

送行的鹤君抱怨说：“最是不愿走这路！每送一人，总是诀别！”濮阳子书只能苦笑。

鹤君载着他在山崖半空绕来绕去，日光从东山而起，来到山崖时只能照出前方茫茫大雾。

“莫以为我在说笑、上一回送的，便是叶鹤同那混头！”鹤君停在雾前，回头跟濮阳子书说：“你自此处跳出去，但到底通往何处叶鹤同可没说。没见你落涯，我便权当你是平安落地的。”言下之意是摔死不管。

得了、摔死我罢。濮阳子书此刻可谓心灰意冷，正要起身一跳，却见一道阳光从背后而来，指向浓雾深处。

那光芒细细的，好像少女纤纤小手，朝他指了一条路来。濮阳子书回头，日光柔和照在脸上。

地界上曾有器修与法修论道争辩，猜疑东海的日月阵法是阵法还是器物。虽说东海之内对此一直三缄其口，但止不住海外的众说纷纭。便有传言说、那是人的双目，是以东海一动一静，都在连芳眼里。

如今连芳陨落，东海也有了新的归宿、新的日月。

“多谢。”濮阳子书向朝阳作揖，纵身一跃，消失在雾缠云绕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