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
拨开深林得见一处静谧院落。
小院冷清,眼见是长久无人居住,篱笆爬满碧绿藤蔓,将门也封住。
院中摆设丝毫未变,石桌仍是从前那个石桌,藤椅也仍旧是记忆中那把藤椅,石板路间有几株倔强生长的杂草将将冒出嫩芽,显示出这院落并非无人照看。
刚有阵风吹过,秋千微微摆动,显出些不合时宜的恬静。
江亭鹤转头看一眼玉姑,玉姑也恰好望他。
江亭鹤未出声,玉姑便也不做言语,只快步上前,站在篱笆门前,对着碧绿藤蔓,猛然一挥臂。
她仍是像画中仙子一般,举手之间衣袂飘飘,明是发力,动作却如同舞姿动人。
苏之衍却不解她动作名堂,只是在她将门推开,引二人进院时,他才发现,门边藤蔓条茎,被整齐地一分为二。
苏之衍微微惊讶,方才见玉姑,明明赤手空拳,挥手间竟是将这成片枝蔓切成两半,且边缘整齐犹如刀割!
掌风剑气之属,他原以为只在江湖话本或说书先生口中可闻见其玄奥,若放在从前,他断然无屑一信,而几日以来,他也算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不知此番经历算不算得是开了眼界,只是此时心中那随波逐流的无力感,是确凿的。
江湖中人皆性情。
苏之衍只顾向前走,并未注意江亭鹤和玉姑从何时起,已然从他身边消失。
只凭他前脚刚进屋中,还未将屋中摆设全然看清,后脚两人已经在院中大打出手。
玉姑身手并不弱,即便出了桃花谷,于同辈之人也算得佼佼,放眼整片武林,能将暗器使得如此这般炉火纯青,以至于与控制自身躯体而无甚分别者并无几多。
即便是以暗器闻名的唐门,见她手法,也该惋惜此子未出于唐门。
玉姑确实为练武奇佳之才,只可惜困于桃花谷的一方土地。
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蒙住他的眼,告诉他井外无物,天外无天。
她有恒心与毅力孜孜不倦地练武,却到底是眼界受制,无法得见广袤世界。
而江亭鹤这般江湖上名号响亮之人,有得也绝非是些真本事而已。
偌大江湖,身怀绝技之人绝非少数,而如同江亭鹤薛翛这般年少成名者,尚能有命扬名,靠得,也绝非一身高超武艺。
江湖险恶,绝非这轻飘飘的四个字。
纯白羽毛落入其中,或沉身泥泞,万劫不复,或透染墨色,随清风一阵,摇曳飘荡。
玉姑便是那如月光清皎的新羽。
不知是谁先动的手,待苏之衍回头便只见满天银光乱舞,乒乓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他看不清两人动作,却也能见你来我往之间,玉姑是落了下风。
若说一招一式,玉姑并不比江亭鹤弱许多,只是究竟与江亭鹤差了血泊中摸爬滚打而出的几年。
只是她尚在四季更迭中,用那亮银桃花将寒冬的茫茫白雪递进炎暑时,江亭鹤的暗器,从血肉中穿透。
于是交锋中,她绝无胜过江亭鹤之理。
江亭鹤也本无真心与她交手之意,他轻顿住动作,留出些空隙来,向她劝道:
“玉姑,这事你别插手好么!”
玉姑并不做反应,将他的话置若罔闻。
江亭鹤无奈,手上动作一手,飞身贴近玉姑,试图将她擒住,玉姑却是狠了心不与他多做周旋,抬身后撤,边与他拉开距离,边招招落下杀手。
只是即便如此,江亭鹤也未有豪发损伤。
她出手明明迅疾,竟是无法追及江亭鹤的身形。
她不与江亭鹤作答,只顾将桃花镖如同山雨般密度打出。
江亭鹤虚晃身形,眼见他将银芒飞花尽数躲尽,挥臂如黄鹤振翅,袖中星点银光现出,与飞花空中相碰,相互击落在地,无一漏发。
江亭鹤轻功了得,玉姑竟也不差。
两人不拘于暗器来往,无可避免地也交上了手。
掌风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此时酣畅淋漓,是玉姑从未体验过的感受。
自幼习武,却并未与人真正有过交手机会。
江亭鹤随并不想伤她,只想将其制服,以便将自己的计划进行到底,未想玉姑原是如此难缠,竟真不留余力地与他交手,且无有丝毫收手之意。
既如此……就真不得手下留情了!
江亭鹤撤身将距离拉开,玉姑欲追,凭空又不见其身影。
江亭鹤的轻功甚在薛翛之上。
薛翛轻功更胜于身法诡谲,移步之法,只教人防不胜防,而江亭鹤的轻功更纯粹,便只是飘逸,只是快。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若真说以轻功相拼,天下少有与之匹敌者。
玉姑自然不行。
她既无什么实战经验,又无与江亭鹤全力抗衡的身手,撑到现在全靠出众的武学天分,与江亭鹤并未使出全力。
“玉姑,你不要拦我…你…拦不住我。”
江亭鹤道。
玉姑却全然未将他的话听进耳中,只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便猛然一转身,甩手两叶飞镖甩出,梆梆两声,钉入树干之中。
未见江亭鹤身影。
“在你身后。”
这便是玉姑意识尚清时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苏之衍远观看的真切,江亭鹤绕至玉姑身后虚晃一招,引得玉姑错以为他欲要从其背后下手,而就在玉姑转身的一瞬,他又绕回方才位置。
身法迅疾如风,凭空闪过几道残影,风中残响,恍惚间,竟真如鹤鸣!
苏之衍心中一道惊雷闪过,便就这么愣在原地,目瞪口呆,江亭鹤未顾及他的震惊,手刀落在玉姑后颈,玉姑便滑身跌倒。
江亭鹤便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三步并两步,快步进了屋,将她安置在床上。
动作一气呵成。
江亭鹤喘一口气,转过身来,望着苏之衍,目光中满是歉意。
“梅公子…这些事……我慢慢再与你解释。”
苏之衍抬眼看他,仍不做言语。
他非是不想,而是不知此时该说什么。
几日来所发生的一切,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都彻底颠覆,他本觉见过薛翛等人与池秋一众交手,已然算开了眼界,也尚在接受范围之内。
只是此时,那呼啸破空的风声,将他思维冲散。
他静默一分,不回答江亭鹤的问题,只是出言低问道:“薛翛…与你相比,如何呢?”
江亭鹤一愣,未想到苏之衍竟会问出这个问题。
他沉吟半晌,道:“梅公子若单说武艺,他在我之上。若说真动起手来,我与他大概……勉强算得上旗鼓相当。”
苏之衍点头。
江亭鹤平价中肯,并不贬低薛翛,也不抬高自己。
苏之衍心中了然,单此次已经让他开了眼,在其之上,该是如何功力。
回想起所见薛翛与人交手,皆是短短几招内便分了胜负,自己尚以为是武林之人分招只在微毫之间,且见薛翛的动作也未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大开大合,也不曾细思多余,如今后知后觉,薛翛原是未曾显山露水。
怪不得那时,他敢说:“我保护不了你吗?我能的。”
“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
脑中蓦然闪过那日归途中昏黄的斜阳,与那暖光中满是温意的笑脸。
“梅公子?”江亭鹤见他发愣,迟迟不做回应,便出声问道:“你怎么了?是有何处不适么?”
苏之衍如梦初醒,看着江亭鹤,轻轻摇了摇头。
微微缓神,苏之衍将自己的思绪拉回现实,思起江亭鹤方才所说有事相求,便出生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江亭鹤的表情微微松动,似乎是听苏之衍未说完全拒绝,松了口气。
“并非教梅公子涉险。”江亭鹤面露难色,勉强勾勾嘴角,“只是此事欲要达成,也得委屈梅公子。”
苏之衍面无表情道:“说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