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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2/2)

只怕兄弟之间,当真是有感应的。

刹那间,唐骋的心脏恍然又被人绞紧一般,直疼得发酸,非要深吸一口气,才堪得缓解。

待他再度睁开眼时,却见贺鸣正担忧地望着他。唐骋怔了怔,随即低下头,舒了口气,无奈一笑:“你说得对……”

他望着远方,怅然轻笑道:“兄弟之间,只怕当真是有感应的。”

贺鸣觉察到了些许异样,却不好开口直问,只是点了点头,继续默然望着那座坟丘——

两人一时无话。

“阿鸡!”

背后突然传来方崇一声热切叫唤,贺鸣猛一回头,便被他撞翻在地,滚了两圈才止住身形。

贺鸣滚了一身泥,又气又好笑,反身将方崇按在地上,挥拳要打,却被他抬手挡住。

方崇一双贼眼透过手臂,直朝贺鸣骨碌碌地转,不怀好意地笑道:“同少将军聊什么呢?”

贺鸣直看得一股无名火直往头上蹿,正要揍他,忽闻唐骋的笑声从背后传来:“说来……他为何要叫你‘阿鸡’?”

贺鸣的手在半空中停顿须臾,转而更狠地捣上方崇腹间:“他文盲。”

方崇吃痛蜷身,又忍不住大笑,还探出头朝唐骋挑眉道:“少将军,你看他那‘鸣’字的右半边,是不是小鸟儿?……嘿嘿,不过‘鸟’在我们那儿,不是什么好词,所以……”

贺鸣又捣了他一拳:“‘鸡’就是好词了?”

方崇乐不可支:“毕竟叫‘阿鸡’有趣不是么?……哎哟!少将军救我!”

……确实有趣。

唐骋不由莞尔,出言解围道:“阿鸡……”

贺鸣瞬间犹如炸毛一般,转头急吼:“你别学他!”

他话一出口,登时后悔,一时不知所措,恨不得撞死在坟头。

唐骋愣了愣,忍着笑道:“对不住。”

又温声打了个圆场:“贺鸣你先起来吧,我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贺鸣紧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刚要起身,便听唐骋问道:“我想知道,赵湉到底以何为由,才得以将你骗出营地?……”

贺鸣:“……”

他眼皮一跳,一个转身又坐了回去,一把掐住方崇的脖子,直将他那一肚子尚未来得及出卖的实情,统统扼杀在了喉咙里。

方崇四肢乱划,活像只被摁住壳的王八,拼命挣扎。

贺鸣视而不见,只是捂住方崇嘴的手都紧张得微抖。半晌之后,才回过头道:“他偷了将军的令牌,假传旨意,派我们去那处增援……”

他说得含糊其辞,唐骋也听得稀里糊涂,正想细问,忽闻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

不消半刻,一个小小的黑影便跑入视野,跪坐在了坟前。

秦岫也随之追来,撑着膝盖喘着气道:“头儿……回来了……阿宵是去收拾……”

他顿了顿,将“遗物”二字咽了回去,轻声改口道:“包袱……收拾好了。”

贺鸣立刻从方崇身上起来,朝秦岫点了点头,随后抬手捏了捏他的肩。

秦岫摇摇头,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

方崇难得老实,与谭朔一道围在了靳宵身侧。

那几个少年就此开始陪靳宵整理起靳朝的遗物来。

家破之后,靳朝就一贫如洗,所谓遗物,也不过是些穿旧的衣物。

靳宵将包袱中裹皱的衣物取出,逐一展平叠好,双手捧起,放入了坑底。

他静静跪坐片刻,又转过头来翻包袱,却见包袱中空无一物,只剩一块裹布。

靳宵顿时抬头,环顾四下,面无表情道:“还给我。”

四人面面相觑。靳宵沉默片晌,目光终是定在方崇身上,朝他伸出了手:“还给我。”

方崇一头雾水:“我说弟弟,说话得凭良心,我拿你什么?……”

靳宵不跟他多废话,刚要扑上去搜,却听秦岫低声道:“阿宵!……不是方崇。”

靳宵猛然转头,只见秦岫低头不语,一旁的谭朔目中含着歉意,缓缓从背后拿出一只布老虎——

正是靳宵从小睡觉抱的那只。

方崇这才明白过来,愕然望着靳宵,“你小子疯了不成?!……”

靳宵不理会他,只是劈手夺过布老虎,刚要转头去埋,却被人一把拽住手臂。

他漠然回头,正要抽出手臂,却忽然顿住。

月色下,谭朔默然站立,满脸是泪,却因说不出话,只能不住朝他摇头。

这一刻,靳宵才微微动容,冷静到近乎冷漠的眼神中有了温度。

他沉默半晌,径直走向谭朔,踮起脚来,抹去谭朔脸上的泪水,用稚气未脱的声音轻轻道:“多谢。”

“这只是我的,不是我哥的。”他将那只布老虎举到谭朔面前晃了晃,“只是我不要了,就让它陪我哥睡吧……”

刹那间,谭朔再也抑制不住悲恸,被抽空了力气一般,重重跪倒在地。他将靳宵的手包裹在掌心,微颤着抵上了额头,闷头哭得浑身发抖。

秦岫闭眼仰首,深吸一口气后走上前来,按着谭朔的肩膀道:“老谭,你别这样……我……我……”

他向来能言善辩,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语塞半晌,突然爆发出一声哽咽:“我也没能救下阿朝!……对……对不起!……”

“得了吧,你们没救下的人多了去了。”方崇不耐烦道,“又不是第一个了,还没习惯不成?”

秦岫瞪着方崇,抽噎着反问道:“那、那你哭什么?!”

方崇狠狠揉了把脸,长吁了一口气,抬头强扯出一个笑:“……谁他娘的让老子喜欢阿朝呢。”

秦岫一拳砸在他肩头,反被他紧紧搂住,听得他在耳边不住地抽气,终于忍不住抱着他放声大哭。

贺鸣孤身跪在坟前,十指深入泥泞,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

他急促地喘息不止,压低了声恨恨道,“我绝不会……放过!……”又陡然咬死牙关,缓缓将十指握成拳,“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我会还你们……一个交代……”他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咬在齿间,一字一顿决绝道,“一个……真、真、切、切的……交代……”

忽然间,一只手轻轻放在了他的头顶。

贺鸣猛地一颤,蓦然抬头,便看见靳宵抱着那只布老虎,静静地站在他面前。

他苍白稚嫩的脸上依旧无甚表情,只是眼眶红了,然后迎着贺鸣的目光,摸了摸他的头。

贺鸣牙根一紧,似是承受不住靳宵的凝视,垂下眼颤声道:“是我的错……”

靳宵却摇了摇头。

随后,他用那只布老虎的大脑袋,轻轻碰了碰贺鸣的额头,一如靳宵此前无数次哄他开心时那样。

贺鸣怔在原地,继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喉口压抑着痛苦的哽咽声,跪伏在地,右拳狠狠砸进了淤泥。

靳宵垂眸默立片刻,又跪回坑旁,终是将布老虎平放坑底的旧衣物上。

他动了动唇,却终究还是沉默,一声不响地开始填土。

四个少年也围了上来,徒手捧起黄土,相继往坑中填埋,陪他一同堆坟。

黄土一抔接一抔地落入坑中,淹过了旧衣,没过了那只布老虎,渐渐耸成一座土丘。

秦岫带着哭腔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都要好好活着……我不想……不想再看见你们任何一人走了……”

谭朔自背后抱着他埋头抽咽;方崇也将额头抵在他肩上不住吸气;贺鸣勾住方崇的肩,又揽过靳宵的肩拢进圈中,另一只手搭在了谭朔的背上——

那五个少年便就此抱作一团,无声相伴左右,在缄默中慰藉彼此。

关外弦月似弓,清晖幽柔,又如一只半睁的眼,悲悯地俯瞰众生。

唐骋独自站在后头,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始终未敢介入,直是看得眼眶发热,深吸一口气,合上了双眼。

他心中难受,不住地泛酸,却亦忍不住感怀,甚至……还生出几分艳羡来——

却不知他在这般年纪时,过的是何等孤寂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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