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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1/2)

唐骋归去已是三更,易铮早已睡下,却为他留了盏烛灯,还散发着幽弱的微光。

连日行军,一场恶战,又亲眼目睹了一场死别,唐骋只觉身心俱惫,疲倦不堪。

他倒头合眼欲睡,却迟迟难以入眠——

那些细碎往事混杂在今日所见之中,一幕幕如走马灯般自眼前经过,时而有声,时而晦默,转得他眼花缭乱,却又无计可避,直至下半夜才浅浅睡去……

一夜乱梦。

翌日拂晓,唐骋被画角声催醒,全已记不得昨夜梦中事,却自有一股惆怅堵在心头排遣不去。

他在榻上坐了些许时候,抬眼正见易铮将水盆端放到他榻边,不由一怔,而后无奈笑了:“易铮,你……”

“最后一次。”易铮语气沉稳,撂起水中白巾,十指有力地拧干之后,递到唐骋面前。

唐骋道了声谢,将冰凉的湿布按在脸上,半晌后长舒了口气,终于清醒过来。

“少将军昨夜似是睡得不太|安稳,”易铮将白巾洗了一遍,又递给唐骋,“梦见什么了?”

唐骋又揩了一遍脸,却仍没能将眉间的倦意拂去,只是苦笑:“记不得了。”

易铮便点点头,又打量了他片刻,道:“昨晚……狼崽子那儿,怕是也不太平吧?”

唐骋缓缓颔首,与他简要说了昨晚的事。易铮闻言默然,半晌后才叹息道:“赵将军那草包儿子,当真是造了大孽。”

唐骋沉重叹道:“是啊,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着实过分。只是……”

他想起那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心中便不免怅然。直到被易铮问了一声“只是什么?”,唐骋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只是……他倒还有些悔意……”

“所以那草包小子,只怕是蠢多过坏。”易铮若有所思,“……说来也怪,那姓贺的小子看着聪明,怎就上了这么一个不高明的当?”

唐骋微微颔首:“确实奇怪……昨晚我问贺鸣,赵湉究竟是以何为由将他骗出去的,那孩子的反应很是古怪,似是有事相瞒……到头来也只说是赵湉假传军令。”

易铮不解:“什么军令?”

唐骋只是摇头:“我也不知。”

他顿了顿,拍了拍易铮的肩:“今早练兵,劳烦你代我一次。我需得去趟赵湉那边,将事情问个清楚。”

易铮忙道:“少将军客气了,没什么劳烦不劳烦的。您只管去,伤药……”他起身转了个圈,在角落的药箱中翻出两个瓶罐递与唐骋,“送些伤药去吧,也好有个由头。”

“多谢。”唐骋接过伤药,含笑打量他一番,微微颔首道,“你当真细心,难怪父亲总是教我多向你讨教……”

他说到此处,忽而心念一动,却是欲言又止,终是将话埋在腹中。

他抬起眼,却见易铮还愣在原处,又半晌,才为难笑道:“……将军当真折煞我……”

唐骋只是谦和笑笑,转头收起伤药,朝易铮扬了扬:“那我去了。”

易铮连忙颔首。

唐骋走到帐门前,忽闻易铮喊了一声:“少将军!”

他回过头来,却听易铮问道:“你认得赵湉住处么?”

唐骋愣了一愣,莞尔道:“不妨事,我自己问人便是。”

易铮迟疑片刻,又试探着问道:“那……你认得赵湉么?”

唐骋:“……”

***

秋日清晨,凉意已有透骨之势,井边洗漱的士卒都不禁打起哆嗦。

唐骋打听之下才知赵湉也在东营,只是独自住在西北角上,未尝与其他士卒同住。

他走到赵湉住处,便远远望见一顶孤帐,与世隔绝一般驻在那处,分外凄清寥落。

帐前守着两名打盹的卫兵,问询才知,是赵任下完禁足令后被派来看管赵湉的。

唐骋道了声“辛苦”,便卷帘进入——

那御寒的门帘甚是厚重,将帐内遮得昏黑晦暗。昏暗中隐约可见榻上趴着一人,他身上披了一条薄被,正半死不活地趴伏着。

唐骋径直朝他走去。听见脚步声,赵湉抬起眼皮看了唐骋一眼,又有气无力地耷拉回去,别过脸一声不吭。

咚。

一瓶伤药搁在了他面前。

赵湉本是侧脸枕着手臂睡的,见唐骋在他榻边坐下,便扭开脸额头朝下,将脸埋了起来。

唐骋也不生气,只是笑笑问道:“还在怨我见死不救么?”

赵湉缓缓摇了摇头。

唐骋又问:“那是在怨你爹?”

这一回,赵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闷头不动。

唐骋半晌没等得到他的回应,不由轻叹了口气:“赵湉,不管你信不信……世叔他还是疼你的。”

“毕竟,若换做我爹,只怕是要当场……大义灭亲。”唐骋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略带感慨道,“世叔能与我爹交好,他二人观念中必有相像之处……”

他说着,语气中透出些无奈来:“说来,我爹似乎也有借易铮来打磨我之意——”

他说到此处,忽然停了停,却是没忍住笑了:“只是我早已不吃他那一套,更谈不上为此吃味了。”

他说起这话,竟流露出些许难得的孩子气来。赵湉听得新奇,便偷偷抬眼去望,不料正被唐骋逮个正着,当即又将目光藏了起来。

唐骋不由好笑,俯首望着他,温然道:“……你当是不知,我并非唐家长子。在我之前,还有一个大哥……”

他追忆从前,双目中尽是温柔之色,语速也慢了下来:“我大哥……他是个很好的人,比我出色许多,也是我爹最器重的儿子。”

“我幼时与你颇似,还常会为此吃味……”唐骋顿了顿,轻笑起来,“所幸大哥他从不与我计较……”

他与大哥之间想来有不少乐事,才得以这般含笑忆之。

只是乐事也终有尽头。片刻静默后,唐骋嘴角笑意未泯,目中却流露出些许悲意:“他若是还活着,凭他的才能,南疆怕是早已安定了吧。”

赵湉不禁瞄了唐骋一眼,又被他攫住目光。然而这一回,他拗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便不再闪避,只是不解地望着唐骋。

“我大哥十年前战死在了蛮地。”唐骋说这句话时,声音放得极轻。他朝西南方虚望一眼,又收回目光,垂下眼微微笑了笑,“故而我此番请缨驰援南疆,多少也有为了我大哥的意思。”

“只是为他什么……”唐骋缓缓道,“我也想不明白。”

“大哥他信命数,故而以他的脾性,怕是不想我为他报仇的……”他静忖片晌,却是淡然一笑,“倒不如说——我此番前来,是代我大哥,还大燕百姓一个安宁。”

赵湉忽然一震,愕然望着唐骋,似是不信他这样性情温和的人,会说出这样疏狂的话来。

倒是唐骋先回过神来,赧然一笑:“抱歉,说远了。我只是想说,你的感受……我多少是能懂些的。”

“我幼时也善妒,最是见不得我爹器重大哥。哪怕资质平庸,远不及大哥,也常暗中与他较劲,只盼能多得父亲一声称许……”

“不过我确是不及大哥,自然也少得父亲称许。”唐骋笑得很是坦然,似真已不再介怀,“倒是大哥常常予我慰勉,多有指教,娘亲也对我颇有厚望,疼爱有加……”

“那时我娘常抱着我和大哥说:‘爹娘就盼着小帷能运筹帷幄,小骋能驰骋沙场。故而小帷要专心读书,小骋要好好习武,这样唐家儿郎,就文武双全啦……’”

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失笑出声,莞尔感叹道:“大哥他自是文武双全,只是我从小就不是习武的料,幸得大哥教导,自己也还算用功,才得以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赵湉满眼难以置信,全然不信唐骋儿时会是平庸之材,只当他在骗鬼。

唐骋见他怀疑,也不恼,只是笑笑,继续道:“故而父亲重视大哥,自然有他的理由。只是我从前一直以为,至少我娘待我和大哥是一视同仁的……”

他顿了顿,又道:“这以为却也没错。娘亲待我和大哥,确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

“六岁那年,小弟出生了。”

“小弟名叫唐衾,今衣衾,小名小枕。”

“我那时,还不知小弟的名有何含义。娘只告诉我,因为小弟生来贪睡,便叫这个名了。”

“直至十岁那年,一日午后,我路过娘亲门外,听到小弟在问娘名字的事。”

“我躲在门外偷听,便听到娘亲笑着说:‘因为娘不要你运筹帷幄,也不要你驰骋沙场,只要你这一生枕稳衾温就好啦……’”

他学着母亲的口吻,声音温柔得几乎能淌出水来,然而笑容中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他低着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虚无,沉默良久,才抬起头来,落寞笑道:“我那时才知,爹娘将期望给了大哥,将爱给了小弟……”

“便再也不剩什么给我了。”

***

赵湉已然完全听蒙,只愣愣望着唐骋不知所措。

反倒是唐骋,说完最后一句后,如梦初醒,不由抬手罩在眼上,仰起头苦笑起来。

他似是也没料到自己会跟赵湉说这些,一时不知情何以堪,唯有以笑解嘲。

半天后,他才长吁了口气,摇了摇头无奈笑道:“抱歉,心中乱得很,想着什么便说了什么,见笑了。”

他缓缓放下手来,正视着赵湉,温声说道:“我本不该说这些……你听过便忘了吧。”

而后轻拍了拍赵湉的头,低声道:“我与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你心中的怨,我多少能懂一些……只是害人之心不可有,害人之事,更是做不得。”

“你爹欲收贺鸣作义子,确是为了激你向上。你便是真将贺鸣除掉,也难保你爹不会再借别人来激你,届时你难不成要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么?”

赵湉格外不愿面对此事,闻言便垂头丧气地趴了回去,双手抱住了后脑勺。

“……况且,你与贺鸣的恩怨,为何要将不相干者的性命一同搭进来?”唐骋语气四平八稳,也无厉色,却自有一股温切的说服力在内,“昨日那个中尸毒的少年,名叫靳朝,有个十一岁的弟弟也在营内。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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