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傅抱灵听从师弟的枕头风，收下文濯做他的弟子。文濯一直自愧不够出色不能像冬青师兄一样脱颖而出，没想到竟得到剑圣的赏识，一时激动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拉着罗湛高兴了半天。

拜师第一日，傅抱灵给了文濯一把木剑。文濯跟那些脑子昏昏沉沉的师兄们不同，他还没上山前就晓得，傅抱灵扬名天下靠得就是那把名为青涟的佩剑，一想到终有一日师父会把那把名扬天下的佩剑交到他手里，文濯就激动得不行。可是傅抱灵让文濯拿着木剑走了几步，眼神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文濯抱着木剑惴惴不安等师父的点评，过了一会儿只听头顶师父淡淡道：“你要肯吃苦。”

文濯挺起胸膛，自信道：“弟子不怕苦。”

从此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天没有落下。文濯能感受到师父的尽心，但同时师父待他也相当苛刻。师父自己就是天才，要求苛刻是自然的，文濯时常这样安慰自己。师父说话时语气很温和，会让他同席吃饭，会提醒他天凉了多穿衣裳，但师父从来不会夸他，严肃如师叔也会夸赞冬青师兄，师父给文濯的感觉就是：他总是有地方没做好。

师父教给他的起先和师叔教的没什么两样，但师父的不同在于，有时会让他把一个最简单的退步动作重复上千遍。文濯逐渐习惯了这种辛苦的练习，因为即使他练出满脸汗水抬头去观望师父，师父看他的眼神也没有一丝松动。

严厉，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不要老是想找什么捷径。”

“不要想躲巧的法子。”

“你还小，打好底子。”

“文濯。”

师父目光锐利，即使是低头看书，头顶仿佛是生了第三只眼睛盯着他，毫不留情抹杀他的种种异动。渐渐的，文濯也忘了什么青涟剑，什么名扬天下，老老实实跟着师父学拳，也不计较时光飞逝。

师父常常坐在树下看他练武，文濯记得那时候师父的身体还算健康。师父喜静，说话时总是一副淡然的口吻。后来的岁月里，文濯检索关于师父的记忆，便想起他永远淡然的口吻。那时外面流传着师父在西境十日十夜不眠不休力斩群妖的故事，文濯渐渐都把那当作是世人对剑圣的想象。

绝大多时候，师父只是像个普通人，因为样貌很年轻的缘故身形很孱弱，冬天的时候他甚至忽然生了一场病。总是披着一件大氅似乎是比常人更畏冷，文濯不小心撞见过师父咳嗽的样子，那时他的脸颊上会泛起病态的嫣红，瘦削的肩膀剧烈晃动——说话淡淡的样子其实是因为中气不足吧。师父常常待在藏经洞里，不一定是在看书，文濯知道师父有时只是在里面睡觉，裹着大氅缩在椅子里只露出一张苍白的瓜子脸。青春永驻的少年容颜，毫无瑕疵胜过婴孩的肌肤，皮囊下却是让天下修士仰望、甚至能左右一场战争的强横实力，由此诱发了文濯对飞仙懵懂的憧憬。

因此就算被苛刻的压缩了歇息的时间，没有机会跟着九师叔去山下看篝火，起得比所有弟子都早，回到屋子里师兄们已经睡熟了，文濯也心甘情愿。

——————————

傅抱灵揣着一本书进屋，坐在书案前的段信庭叫他过来看新订的门规。

一个月前正是元旦，九师弟带着几个小弟子去山下看寨子里的篝火，临行前段信庭反复嘱咐，结果还是有两个偷偷跑去摘柚子，篝火是几个寨子一起办的，人山人海，便被挤丢了。祁山四面一片都是高低起伏的山脉，人们都傍山而居，少有人涉足的深林常有黑熊、野猪的脚印。段信庭和傅抱灵也下山来找那两个孩子——上次他们俩在山间找人还是施义霖小时候，那时段信庭每天逼着施义霖写字抄书，施义霖难以忍受某日便离家出走，结果在曲折的山坳里迷路了。

找了一天一夜，傅抱灵终于在山壁上的一个窄洞里找到了两个孩子，问为什么爬这么高，说是遇到了黑熊。

能活下来真是侥幸。

结果两个孩子毫发无损，反倒傅抱灵吹了一夜的凉风，病倒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以前规矩只是口头上提一提，段信庭下定决心把门规好好整理一番，白纸黑字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