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是我,害了寒笙啊。”
百年大厦,朝夕倾颓,谁能论清个中缘由,常谓世事无常,不过推诿——正如无人知晓同孤山一般矗立寒塘的厉家是何时坍塌的,仿佛只是一场泼天的红霞烧透了西天,自此耿耿长夜,再无破晓之时。
谈及厉家的衰落,其实早在十余年前的红白宴上,便已有了危楼将倾的端倪,但因那段旧事总叫人刻意隐藏,常人往往要由厉烽病逝,其子未及冠龄便继任了家主说起,慨叹英雄早殁,竖子难扶。
而所谓“红白宴”,正是厉氏与七门之中的响月山庄联亲,将独女厉寒笙嫁与方家长子方金羽的婚宴。二人无论才貌家世,皆是玉露金风、天成佳偶,这原是一桩美事,怎料当日送亲的轿子落在方家,新嫁娘迟迟不应,竟是已经断了气。
此间横祸毫无预兆,当场红宴变了白宴。至于厉寒笙为何自杀,她未留下只言片语,旁人只道是刚烈拒婚,然而这一着太决绝,暂不论家人如何悲痛,方家子处境更是尴尬至极,当场便与厉家变亲为怨。两处皆是一方名门,此时任谁也不想宣扬,只听闻厉家兄弟咬定长姐绝非自杀,要求查清真相,然而最后如何潦草收尾,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厉如清对长姐感情极深,楚瑜虽有心探究,却万不敢向他重揭伤疤,因此当听闻旧事犹有隐情,立即微微坐直,集中了精神。
左荇也敛裾坐正了些,谈起故友,她眸中闪烁,垂落着积年难以释怀的悲怆之情。
左荇年少时,资质容貌都不算出挑,虽为堂主之女,也未受过多少重视。她乐得清闲,因为心思不在女儿针线,更无意权势,一心只沉迷研药制毒。当时整日灰土土地钻山走林。同龄姑娘以她为怪人,却唯独一个性子冷清的厉寒笙愿与她交好。
厉寒笙虽为女子,心胸眼界却罕不流俗,孤高少言如高岭寒梅,她稍长左荇几岁,平日照顾却又细心温柔。两个姑娘一见如故,左荇对她喜欢又钦敬,看见漂亮的珠花要买一对儿、配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新药也要专门写封信去。
——正是厉寒笙即将出嫁时,她还特意到江岐住了三日,与好友话别。那时,左荇为她欣喜万分,将几年间攒下的小玩意儿塞了一箱子相赠,并兴致勃勃地告诉她,自己配出了一种假死药,再多一点时间,说不定那鬼医温竭的僵毒,她也是可以摸清配方的。
厉寒笙当即表现出了兴趣,左荇其实话不少,只是往日无人可说,这会儿便倒豆子似的详细讲来。那种药可以使小鼠——自然没在人身上试过——短暂地失去呼吸和心跳,如同死亡一般,但不出一个时辰,便会毫无影响地恢复过来……唯独不能与乳品同食,小鼠会死透的。
这只是二人谈天说地中的一段小小插曲,当时任她如何也不会想到,大喜之日自己远在江歧,只听闻了厉寒笙于喜轿中身亡的消息。
“我还记得她来时的样子……与平时一样淡淡的,没有多么欢喜,却也并不异常。她性子原本就是这样,所以当时我未生疑,但她……寒笙行事一样有分寸,直到现在我也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样出格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