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欣喜又仿佛羞赧的神情只出现了一刻，随即便沉入他眼中的浮光。左离星忽然站起来，噔噔地跑出去，厉如清还没反应过来，愣眼看他不多时又噔噔地跑回来，竟是从庙后溪水把脸洗净了。

他的肤色原就不算白皙，许是天天往山里钻，自个儿也不知注意，只叫日头熬得更深。然而五官却轮廓分明，算得上英挺，这会儿湿淋淋地滴着水，唯一双眼黑白荦然，简直无辜得有些可爱。

……真是孩子么。

厉如清哑然失笑，跟着站起身来，原想找帕子给他擦擦脸，随手探进怀里，正摸到楚瑜留下的那块儿，软绸蛇似的凉滑，厉如清的手指却微地一烫，又悄悄缩了回去。

所幸对方也并不讲究，抖毛般摇摇头甩净眼睫上的水珠，向他极快地笑了一下，而后竟好像害羞，低下头径自去捣鼓那两位细雨堂弟子，再不搭话了。

厉如清便揣着手，看他把那两人拖到草铺上摆正放平，短靴脱下来立于一旁，面罩解下、叠好搁在枕边，两手甚至都安详地交叠在了腹上。

厉如清：……

他眉梢微微一跳，觉得方才作出那“并不讲究”的评价实在是万分唐突。

厉如清诡异地有了想笑的冲动，被求生欲坚决制止后，只得努力转移注意力去环顾四周。

左离星应是常留在此，此人倒不忌讳，将庙里供奉的石像推出去堵了透风的后墙，腾出的空儿拾掇得与清俭居室无二，竟是出奇的井井有条。

他其实并不多话，沉默着做活的时候甚至比常人还要干练些，只有当他抬眼时，才能自那双过分干净的瞳眼看出神智异常——这样天真纯然的神情只该与孩童相宜，出现在眉眼深刻的青年面上，却显出一种微微怪异的痴相。

这时他就像一个严守规矩的孩子，一丝不苟地进行着睡前步骤，单看那神情，处理机要也不能更严肃认真了。

细雨堂的服饰，从头发丝到脚底板无不暗藏玄机，靴子各处藏着银针飞镖，三十六道小结七十二道大扣，厉如清觉得他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脱不下来那不比九连环好解多少的机关鞋，这会儿已经确认没有威胁，胆子也跟着膨胀，溜溜达达地便去瞧他桌案上的药单。

桌上整齐摞着几卷厚厚的纸簿，他轻轻翻看，个中皆是一人所书，然而内容却乱七八糟，常是前一页还以娟正的蝇头小楷记着药理毒方，后一页便成了草字狂乱的痴话，凌乱的笔记被一视同仁地仔细装订、堆放在一起，平静之下显露出一角隐忍的疯狂。

厉如清的手指一顿，不小心叫纸缘割出一道血痕。他微微蹙着眉，将目光从那张写满了墨痕扭曲的“松”字的纸面上揭开，正吮着指腹伤口，单手倒拎的书中却忽而抖落一片信纸，洁白细腻，与左离星惯用的黄纸不同材质。

他敛眸做贼心虚地飞快瞟一眼侧方，见人还在专注过家家，并未分给自己太多注意，便拾起那张信纸，草草扫过。

这……八成就是神秘人留下的药方了。

厉如清原想记下来，回头拿去问问江云白可有解法，视线掠过一处，忽然若有所得地定了一定。

他不通药理，对那些植物名字也没什么概念，此间吸引注意的却是个熟悉字眼——寒阳蕊，那是只生长在药神山的一味药材。

厉如清原就心魂不宁，这会儿又不知出神到了何处，眼底有薄影一沉，随即将那信纸夹回书页，依原样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