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外头言笑融融地行远了,厉如清酸唧唧地咂咂嘴,将那一来一回的密称寻思了两遍,心里竟莫名有些不对味儿。
他忽然反应过来,若非自己这怕见人的魔教余孽缀着,楚瑜或许一早便可以去访问细雨堂方便行事,哪用得上如此曲折。
这念头叫他一呆,转而又想道,重逢以来,原是自己一厢情愿地停留在少时罢了,楚瑜早就长成掷果盈车的翩翩公子,那副成熟端重的样子也叫他欢喜,只是数年各自经历的光阴总归叫二人分行了歧路……生出了仿佛无关痛痒,却又分明搔动着痛痒的隔阂。他又想楚瑜凭着家世相貌,这把年纪还光身一条是不寻常,而今果真见到了佳人在侧,心中应觉妥帖,却忽增三分不知悲喜的黯然。
是了,如今的楚瑜早已不是那个寄人篱下,须要将他的依赖作为立身之本的伶伶少年,这样也很好。
这样最好。
想到这儿,厉如清垂着眼,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惊觉见惯死别的自己竟也开始伤春悲秋。他搓搓脸抹去略显落寞的神色,推门出去,那少年还直愣愣地杵在檐下,一手背在身后紧紧捏着简陋的木头玩具,见他出来,少年睁大眼,眼眶居然泛着红。
“那个,那个是我偷拿的,与哥哥真的没关系!……他不会告诉他的朋友吧?”
厉如清满脑子往事如烟,花了一点儿功夫才反应过来,少年说的是那小弩。他尚不晓事,只对“细雨堂”三字怨憎却又恐惧至极,那副命悬一线悔不当初的表情叫厉如清失笑,不由抬手摸摸他蓬乱发顶,十分肯定地笑道:“放心,他不会的。”
多留无益,厉如清望一眼天色,刚走出两步,复回过头来叮嘱道:“箭头带毒,还是不要整日藏在身上了,当心伤到自己。”
少年正忍着一汪泪,闻言怔怔地抬眼看他,似乎并不明白面前这个方才还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的人,怎么一落了单忽然就沉静得冷清了——然而手心却实在是暖,于是他重重点一点头,咧嘴说。
“本来也是诓你的,那颜色是一点蓝草,没有毒。”
正沉浸在柔软心绪中不能自拔的厉如清:“……哦。”
厉如清沿着来时的山路回程,再次经过那条溪涧时,他顿住了脚步。
林泉叮淙,掩在枝叶之下,隐然有抛珠溅玉的泠泠声。厉如清蹲在水边,目光顺着窄涧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而后他褪下鞋袜拎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踏入水中。
尽管时节已入了夏,山中清阴湿润,涧水更是出奇地凉。厉如清微微打了个寒颤,他的身体愈不如前,这凉意已叫他有些难耐,但他只是皱了皱眉,踩着冲刷圆滑的青石,缓慢地向对岸趟去。
水中倒还容易站稳,岸石上覆着一层青翠的细苔,却是分外湿滑。厉如清趔趄几下才好险爬上对岸,他勉强站直,拾起先前看到那垂落在地的半截树枝,将它举高,使其契合折断的茬口。厉如清比比划划,他的肩颈筋脉生涩,手臂无法抬得很高,那树枝正生在他须微微踮脚才能够到的地方——不过,若是楚瑜那等身形之人站在这里,便是探手可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