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瑜性子似温实冷,没什么伙伴,倒也无谓能不能出去看灯听戏,他自幼早慧,更体谅长姐心思——他是叫外门功法荒废了十六年的庄主独子,若不能在继承山庄前追上、甚至超越同辈,以后的日子恐怕更为艰难。
然而那次,他头一回违抗长姐,于深更时分偷溜出去,冒着纷扬的夜雪赴往寒塘。
自前数三年的一场红白宴后,厉家便隐隐显出了颓势,当时楚瑜就有回去看一看厉如清的念头,无奈寒塘厉氏声名已败,而渊岳山庄正与响月山庄交好,楚瑾坚决不许他于此时去触方家霉头,楚瑜纵然心急如焚,也只得作罢。
当厉氏家主病逝、时仅十七岁的长子厉如松接继天心剑的消息传来,楚瑜抬眼向天,只见寒流深晦,吹散一片变色的南云。几日间江湖风声变幻、市井杂谈纷然,楚瑜寄出的信件却皆如沉大海,他不敢再等。
楚瑜叫长姐拘着,整日呆在山庄,用度自然无须花费,总归年纪不小,口袋要留点儿零花的,然而楚瑾有意削扣之下,到手的铜子儿往往少得可怜。平日楚瑜并不在意,而今急需路资,将那装钱的泥罐一摔,至少没短过吃穿的楚少爷与掌心九枚铜钱大眼瞪小眼,尔后愤而找了半个时辰,才自床底下摸到了滚落的最后一枚。
其时他将近冠龄,犹未深经俗世,免不了有些心高气傲的无知无畏,只道抛了身外之物又有何妨,直就空着手翻墙上路。
早岁哪知世事艰,待他跌跌撞撞地摸到寒塘厉家,家主头七已过,数年未见的小少爷抱着一只黑狗正坐在当年二人玩耍过的树下发呆,叫突然窜出来一条叫花子似的人形吓得够呛,好歹没有再哭一场。
楚瑜原想来安慰厉如清,万没料到相见之时已然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反倒受了人一通照顾。那时他终于把自个儿拾掇出了人样儿,和厉如清挨着胳膊坐在阶上,半晌哑口不知言何,只轻轻揽住那副消瘦的肩膀,于幼时更见清秀,气色却惨淡得不像话的厉小少爷拍拍他的手背,哑声说:“楚瑜,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有的没的扯了一道,二人不觉已行至歧陵山下。
市井喧嚣至此渐远,石板铺就的巷道也改换了褐土黄泥,贴地的绿草丛簇而生,割划出并不分明的几条曲折小径。
楚瑜仅知个大致方向,这会儿也行到水穷处,四顾只见到一位老丈正坐在树墩上歇息,腿边挨着一大捆柴枝,约莫是个山民,便上前去打听。
“老伯,行个方便,钓矶村是往哪儿走的?”
那老丈正叼着一管烟枪,闻言抬头打量一番二人,夹着山林口音的答句含混难辨,厉如清努力去听,惊觉他说的,竟是一句“去不得,那钓矶村里,没有活人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