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堂的消息应是封锁得彻底,江歧城内气象如常,并无半分人心惶惶之感。十分讲究的楚小庄主早在钻林走坡之前便换下了那身白衣,此间二人并行街上,粗看之下与寻常江湖行客并无两样。
厉如清见过楚瑜穿裙子,却真不熟悉他如此平易近人的装扮,叫新鲜感勾引着一道上已不知偷偷瞅了多少眼。楚瑜这截笋头儿少时骨架孱细,成年后竟也拔出了修竹之姿,兼之腰窄肩宽,一副身段哪怕套着平民布衣也十分耐看,虽不若穿白时高华如出云朗月,亦难掩气度卓然。他凑近时尤其要命,厉如清自觉不是什么可为美色自乱方寸之徒,谁知叫那刻意压低的话声自耳际一荡,心头老鹿已而三迷五道忘了姓什么。
方陷身怆然情难自禁的厉教主默念两遍色令智昏以毒攻毒,总算得以抽出一线神魂回到人世。他心中一时知味,不由得也有些语塞,只略显疲惫地垂下眼去,吐着气低低勾出一个笑来。
“人家避之不及,你倒是争着要上前去做出头鸟——楚大侠,威风坏了。”
楚瑜好似全然听不出他下坠的尾音,只对那一句大侠十分受用,使胳膊肘半轻不重地拐了他一下,朗然笑道:“不做出头鸟,哪能拚得美人青眼?当年洛阳才子为求惊鸿一回首,在江边树了座春风楼追求也白搭,这是前辈败绩在先,好省我一笔冤枉钱,直接舍命相陪才稳赚不亏呢。”
厉如清自动忽略了此人方才要拚的是什么人的青眼,设身处地想了一想,自个儿先乐了,转头一面将肘子怼回去,一面就正色道。
“非得来上一出天啊命啊的你死我活,庸脂俗粉也就这点儿玩清高的花样——你看我就很不同,像我这样清新脱俗不做作的,要命何用,就喜欢钱。”
楚瑜叫他一本正经噎得失笑,跟着如流接招:“那更容易,一道上可都是我管的饭,怎么样如清,是不是已经心动非常,甚至还有点儿想以身相许了?”
又被穷字儿将了军,厉如清眼角一抽,呲牙平扯出个假笑毫不走心地捧道:“想,想死了!瑜哥哥,就是不知道,你姐给的零花钱够不够盖座楼啊?”
“……”
流年不利,连败两局的楚小庄主终于回想起了被小王八蛋捏住把柄的恐惧,和想揍不能揍的痛苦。
二人之间总有旧事可嚼。楚瑜年少时虽过得辛苦,到底也是楚庭蕉的亲生血脉,且不落燕雀心胸,被强套裙子都坦然若素,更是极少有露出狼狈相的时候。厉如清此间说的恐怕便是他人生中最不愿提起的一段儿,楚瑜听得想打人,垂眼一见正捋着老虎须的那位不知大祸临头,反倒不嫌事儿大地学他眯着眼笑嘻嘻,恼意冒出指头大的一点火苗倏尔便叫暗流浇冷。
因为厉如清所言,正是他的父亲离世那年之事。
楚瑜当初得以回到渊岳山庄,是为主母庄氏诞下死婴,亦难产亡殁。楚庭蕉膝下除这一双儿女再无所出,此间再没人吹枕头风,故而也平下心来着意培养。这时境况虽改善良多,长姐却对他期望颇高,一心补回从前落下的剑法修行,要求近乎严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