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咱们来说说,厉家子丧心入魔障、六大门血倾寒孤山!
“十年前谁人不知那‘寒影渡天心’的寒塘厉家,话说当时厉烽已死,其子厉如松心术不正,为求武功进境,竟暗练邪功——什么邪功?自然是那些个啖肉饮血以自滋养的鬼法子!嗨呀,你且先听我道来——才说到,他竟与那臭名昭著的鬼医温竭勾结,强掳山下百姓修炼,甚至血祭了亲生兄弟!当是时,厉氏属地白日闭牖、炊火荒芜,再不复钱塘烟霞呀!……”
小地方不与外通,连话本都是陈年谈烂的旧书。楚瑜有一搭没一搭地留着一耳朵经过说书的街摊儿,稳拎两只小巧酒坛一道穿街登楼,面上倒无甚波澜。
厉如清等得久了,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仗着角落无人注意,任由原只松散绾在肩侧的长发散了大半,直遮掉半张脸去,仅露着下颌尖儿,瞧着倒像个坐没坐相的女儿家。
楚瑜见他好笑,将酒坛轻轻往桌子上一磕,问道:“酒家难寻,费了些功夫。怎么不先叫两个菜垫垫?”
厉如清惊了一跳,自乱发中抬起一双透亮的乌眸,缓了缓神儿才状似满不在意地答道:“无妨无妨,现在也不迟!”
没钱这种事儿……自个儿说出来岂不掉价!
楚瑜成心逗他,这会儿却不知怎的,忽然低落了兴致,只极善解人意地转头去唤小二上菜,又取了两只干净的小杯,挽袖亲手满上新酿,推至厉如清面前,笑眼如含春晚天青。
“那好,你我先干一杯?”
厉如清自小酒量清奇,无论酒器大小,三杯必醉。他只知醉了就睡,却不晓得自个儿还有个毛病——但过三杯,有问必答。
厉家家教森严,除非大宴绝不准小辈饮酒,此事或许他亲兄都不曾得知,然而当年楚瑜为哄他念一句哥哥,威逼利诱无不用其极,无意才发现了这档子趣事。厉如清醉酒也十分乖巧,只阖着眼定定而坐,这时若提问,他便会认真答言,活似学话小儿。但也不是什么都答,凡遇上了不愿听的——例如劝他叫一声“瑜哥哥”时,他便会全作无知,闭眼仿佛入睡。
楚瑜无意用此法窥探心事,只想稍作试探……好叫他明了如何决定才是对的。一别数年物是人非一词确是恰如其分,他不知如今的厉如清是否还愿重揭旧疤——若不愿了……他也不介意替厉如清将那强作的云淡风轻捂死下去。
几盘小菜跟着上桌,楚瑜倒不急着劝酒,闲话间却是有意无意地随时替他斟满。
一杯续一杯。原就无甚胃口者搁了筷,目光黑沉,凝在对桌已显出几分迷茫的面色之上。
“如清?”
他试探唤道,厉如清身形有些摇晃,但到底坐定了。他怀着心事,不觉三杯喝得很快,桃花酒原不醉人,此间他的醉意却是来得汹涌,仿佛是终于找到一个暂且寄身的缺口,便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塞进去,以暂避两肩之上甸甸的世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