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如清回想起前日林中猝然的相遇,那时他几乎没作他想便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原还后知后觉地存了十分忐忑,未料对方接言如流,竟是微妙地默契。厉如清心知二人当下身份说是仇雠相视也不为过,自个儿倒是无甚挂碍,而今渊岳山庄在六大门派之中声望颇高,楚瑜却不能不爱惜羽毛。
……他顺坡下驴地跟着自己充愣卖乖,也不过是心照不宣地避开所有身不由己,小心翼翼想要保护住少时那点儿难得的情谊罢了。
可现在他跟随而来还留信相约又是怎么回事?楚瑾将这个宝贝弟弟看得极严,三年前那一遭之后更是一度禁止他离开山庄。这回六大门派围攻清心崖,楚瑾肯以这个名头将他放出来已是奇异,而今见他仍如此优哉游哉地晃荡,厉如清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或许在这人眼里回去要面对的是抽筋还是扒皮已经没有两样,所以干脆玩个痛快再说。
莫非是自暴自弃了……念及此,厉如清审视的眼光不由得就带上了几分悲悯的关怀。那方楚瑜自不知此人心念百转,抖出去的机灵还没回话,却见他目光分外慈祥起来,不明所以间直掉了一身鸡皮疙瘩。
二人各怀心事,楚瑜终于搁下冷透的茶杯,一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折扇扇骨,玉质沁润微凉。他此行目的确非叙旧,但一心前来之后,才觉终究无法直言。青年一双天生带笑的细眼悄自转了两转,即刻有了主意,横扇一敲掌心探身道。
“唉,此处茶水太无味。如清,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上好的酒家?今夜你我叙话,怎么能不喝上一杯——”
厉如清犹自感慨,闻言只觉借酒消愁正是最好,便就认真回忆起来:“嗯……我记得,东边溪头有家桃花酒很是甘洌,如今应当还是在的。”
楚瑜便弯了眼笑道:“好,待我去提上两坛,今夜可要不醉不归。”
厉如清囊中羞涩,巴不得这位金主餐饭全包,他原就腿脚怠惰,见这人甚至没有撒泼耍赖要自己领路,更是欣然而应,爽快答道:“我就在这儿等你!”
溪头酒家并不若厉如清说得那般易寻,是以楚瑜提着两坛酒欲归时,天边已浅浅铺了一层薄红的暮光。
夕照泼洒,镀在长身修峻的青年衣袍之上,如融暖稀金。微飔也慕瑶阶玉树,拨弄无意,却是陡然触了一线凛冽杀机。
“谁。”
楚瑜并未回头,只冷声掷字,方才周身温融气象瞬间冻彻生冰,四向结出如有实质的锋利刀刃。
黑衣者自街角缓步踱出,垂眼低声唤道。
“瑜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