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神智涣散,浑噩挨过一个下午,到晚上他发起烧来,额头烫热嘴唇干裂,不知胃疼还是胸口疼,在被子里辗转反侧,脑袋扎进枕头,呼吸粗重艰难,像被人掐住脖子,分毫动弹不得。
靳安邦看不下去,把他从被子里挖出,将细瘦身体露在怀里,一下一下拍他后背。
沈良认不出身旁的人是谁,可热源在身旁,隐隐能感到温暖,他恍惚抬手,挤进身旁人的怀里,脑袋扎进靳安邦腰间,滚烫热流浸透皮肤。
他哭了一下午,半点水喝不进去,泪水从血中分离出来,烫的靳安邦浑身发疼。
靳安邦轻轻抚他后脑,从柔软头发到瘦削肩胛,他的骨头那么硬,头发那么软,人像黑白混成的灰,隐在暗影之中。
“安邦,”沈良喃喃开口,气音从唇间拂出,“为什么死掉的···不是我呢。”
“因为你很重要,”靳安邦手臂顿住,胆战心惊,“你活着,他们的存在才有意义。”
“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要让我留在世上···太不公平,”沈良前言不搭后语,挣扎握住靳安邦的手,“有没有那个东西···给我打一针。”
“不行,”靳安邦把他抱紧,额头贴住滚烫皮肤,“我在这里,不用那个东西。”
“不知道哪里疼,哪里都疼,”沈良的眼神固定不住,在半空中漂浮,“胃疼的不存在了,喘不上气,胸膛鼓囊囊的,想拿针戳一下,最好戳爆它,让它漏气···”
“沈良,看着我”,靳安邦捧住沈良链家,定定看他眼睛,“我给你擦擦身体。”
沈浪瞳仁涣散,迷茫看着面前的人,靳安邦端来凉水,解开沈良衣服,从上到下擦拭,沈良的身体烧成火炭,白皙皮肤泛着浓重的红,胸口急促起伏,肋骨可怜巴巴支着,骨茬瘦的勒出皮肤。
靳安邦耐心给他擦拭,从胸口到小腹,从手指到脚趾,到指缝都不放过,沈良飘散的心神渐渐收回,他迷茫看着靳安邦,脱口而出:“安邦,你会···怪我吗?”
“会,”靳安邦斩钉截铁,“不止我会怪你,克里斯汀、亚伯拉罕,还有那头叫库洛琳的犀牛,受伤的小象,你食言了,他们都会怪你。”
沈良艰难调动思绪,脑细胞像凝固的胶水,阳光透不进来,理智扯不出去,他缓缓摇头,恍惚张口:“我···不要···我太累了。”
“什么都不要想,累就休息一会,”靳安邦把他抱进怀里,浓烈信息素像安抚的泉水,滋润干燥乳香,“睡吧,醒来就舒服多了。”
“哥哥是不是要你陪我,”沈良喃喃道,眼皮越来越沉,“他是个骗子,不折不扣的···大骗子,自己不来见我,只会骗你陪我,他现在满世界旅游,脖子上挂着最喜欢的相机,带着亲密的爱人,身·后跟着一大群孩子,他好喜欢孩子,和我说要生一个足球队,跟着他跑来跑去,爸爸爸爸的叫着,他有了爱人忘了弟弟,不给我打电话,不给我寄明信片,不给我发信息,他跑了一圈回到家,爸爸气疯了,拿出鸡毛掸子,对着他的屁股猛抽,妈妈特心疼他,跑出来呜呜哭劝,我不敢靠过去,爸爸会揍我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淡,气音从齿间漏出,渐渐消弭无声。
身体仍旧滚烫,没有半点退烧的意思,靳安邦不得已给他打了一针,端了冰水过来,一遍遍给他擦身,沈良在梦里睡不安慰,眉头紧紧皱着,碰一下打个哆嗦,有点声音便要醒转,靳安邦轻手轻脚动作,一遍遍擦拭沈良身体,直到夜幕渐深,沈良逐渐陷入沉眠,他才放下毛巾,按揉胀痛的太阳穴,活动发麻的手脚,用被子裹紧沈良,吹灭暗淡的烛光,弯腰走出帐篷。
黄文野在不远处的吊床上,闷头闷脑呼呼大睡,像火车头驶过面前,噪音响彻耳边。陆峰靠树站着,在黑暗中点一根烟,火光在唇间燃烧,薄薄烟气漂浮,面容隐在迷雾之中。
看到靳安邦出来,他晃晃手中的打火机,递个眼神过来,靳安邦跟着他走进密林,两人站定在绿荫旁,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石头。
“队长?”陆峰抽出一根,递给对方,把烟卷点燃,“坦然面对吧。”
靳安邦片言不发,接过来猛抽一口,烟气进入肺管,刺的胸口酸胀。
“几年前在雅加的事,是不是和这个巴谷尔有关,”靳安邦嗤笑一声,“和这个混蛋的梁子结大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陆峰抬眼看他,有些诧异:“队长···你都想起来了?”
“一部分,”靳安邦说,“还有很多想不起来,但无所谓了,老子不靠回忆活着。”
陆峰抽一口烟,呛的鼻腔发酸:“沈良怎么了。”
“沈温死了,”靳安邦说,“作为人质,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这个死字轻飘飘的,从齿间漏出,飞出去再荡回来,心脏像浮起的风筝,随风飘摇出去,怎么也拽不回来。
“他失去了重要的东西,”陆峰咬紧牙关,“活下去的毅力。”
回答他的是烈烈风声,昼夜轮回亘古不变,月明星稀云朵散开,大自然的造物时聚时散,不含半点怜悯,人世间唯有苦痛无法参透,它从不缺席、从不退让,义无反顾扑上前来,将人拽入无尽深渊。
“指导员说,让你带我们马上回国,对不对,”陆峰抿一口烟,缓缓开口,“局势越来越乱,多留一天都是奢侈,但是队长你不想回国,你想带我们干一票大的,对不对。”
陆峰转头看人,像是探究,更像胸有成竹:“如果这么灰溜溜回去,你这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呵,”靳安邦冷笑一声,把烟头丢到地上,在脚底踩踏成灰,“几年前在雅加的事,肯定和巴谷尔有关,他抓走沈温,审问沈温,对沈温言行逼供,没想让沈温活着回来。同时他放出消息,说线人浑身绑满炸弹,被藏匿在某个地点,我们前去救人,却扑了个空,陈闵暴露在火力之中,被当做人质抓住,引我们前去救援。”
陆峰紧紧咬住牙关,眉峰拧成绳结,浓烈恨意从血脉中溢出,四周空气扭曲,无数视线推挤而来,将他碾成碎片。
“任务失败,陈闵没救回来,差点把你也搭进去,”靳安邦说,“你我受了重伤,我失忆你差点退伍,全靠指导员力保,才没有转业回家。”
轻轻弹掉烟灰,靳安邦自嘲笑笑:“我说的对吗?脑子里只有模糊画面,顺序是散乱的,各自拼凑不齐。可把它们像串珠子一样,一个个串在一起···只能推演出这样的结局。”
tt陆峰紧闭双眼,片刻后骤然张开:“队长,我不甘心。”
“为什么?”
“陈闵死不瞑目,”陆峰的手指滑进裤袋,滚烫袖章露在掌心,皮肤浮起焦糊味道,刺的眼睛发疼,“他披着国旗回来,我一定要给他报仇。”
“指导员只给三天时间,必须用最快的方式,找到巴谷尔的住处”,靳安邦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尽快接近到他?”
“这几天我们在四周考察,得到不少情报,”,陆峰拧眉低语,“有个地方叫圣兰城,是这边唯一的休战地,还是巴谷尔洗·钱的大本营,里面分数个场地,赌·博交易合法狩猎应有尽有,连斗兽场都受圣兰城保护,外人无权介入。唯一能让外人参与的,是地下格斗场,优胜者可以由巴谷尔亲自颁发奖章。”
说到这里,陆峰有些犹豫:“队长,你觉得,巴谷尔会不会记得我们?”
“几年前他还是个小喽啰,远到不了现在的地位,况且来这里执行任务,身份和面容都是伪造的,每年有那么多人找他麻烦,人质更是应有尽有,他没必要记住我们,”靳安邦仔细思索,把袖章从肩头摘下,递到陆峰手里,“听清楚我的话,如果这次出不来了,你代行队长的责任,带领小队回国。”
陆峰愣愣盯住袖徽,它燃起熊熊烈焰,仿佛在眼前爆炸,将掌心烧的皮开肉绽。
“队长,别的都可以,只有这个不可以,”陆峰缓缓摇头,扯出僵硬笑容,他翻开靳安邦掌心,将袖徽硬·塞回去,“要么你活着回来,要么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因为这个东西,陈闵要了我大半条命,现在只剩喘气的力气,求你让我多活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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