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小时前。
市局刑侦支队。
言行下意识喊出那句“我错了”之后,突然奋力挣扎摆脱吴竞渡的钳制,同时猛地站起身,将他狠狠推开。
吴竞渡毫无防备,脚下踉跄两步,尾椎骨磕到后桌边沿上,发出一声闷响。下意识寻找支撑点的胳膊把桌上高摞的档案袋扇出了“天女散花”的效果,落得满地狼藉。
楚扬被踩了尾巴一样瞬间炸毛,扑上去拦言行:“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
他的爪子连言行的衣服边都没摸到,言行就如避瘟神般仓皇后退一大步。腿边的转椅被他反脚踢开,打着旋弹出三四米远,砰的一声,倒在那棵被二手烟熏成秃头的平安树怀里,宛若一对璧人。
楚扬的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对面那俩“家暴”当事人和他鼎立对峙,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对不起。”言行愧疚地看着懵掉的吴竞渡,率先开口,“我真不是故意的,你没伤到哪里吧?”
吴竞渡后知后觉地伸手捂腰,呐呐道:“屁股有点疼。”
言行:“......”
一时间,大办公室里落针可闻,连空气都凝固了。
楚扬使劲咽下一口唾沫,用尽毕生所学,在心里飞快地打出无数遍腹稿,可实在没有哪句话可以完美地化解当前这多重尴尬交杂的局面。
此时,被响声惊起的沈蕴再次探出她那颗八卦的头颅,灵动的大眼睛闪烁着强烈的求知欲,迅速抓住了重点。
“屁股疼?难道阿渡哥你是……”
吴竞渡瞬间放下手,挺胸收腹直腰一气呵成,以比电线杆还要挺拔的姿态站在中央,底气十足地接受她的检阅。
“我不是。”吴竞渡脸上的表情比入党宣誓时还要认真严肃,“我没有。你想多了。”
“可是……”
“没有可是。”吴竞渡正气凛然地阻止她的追问,“真相面前,没有可是。”
沈蕴同学拥有非常难得的求真精神,即使面对如此强大的精神压力依然不屈不挠:“实践出真知,你所谓的这个真相经过实践检验了吗?”
吴竞渡:“......”
“哈哈!”沈蕴如同中了千万大奖,兴奋得不能自抑,“居然还没有啊?那是什么给你的自信?”
吴竞渡在心里反复默念了三遍“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勉强压制住火气,而后认真且坚定地说:“脸。”
沈蕴登时就被这厚颜无耻的话震住了。
“噗——”
楚扬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顷刻间荡然无存。
言行暗自松了口气:应该混过去了吧……
他瞥了一眼电脑屏幕,那些女人同样在看着他。一百五十个屈死的冤魂争先恐后地从屏幕中探出手,用力刨出尘封已久的过往。
303号审讯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汪芷拎着证物袋走出来。与沈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复杂。
沈蕴:“?”
没来得及关上的铁门后,史晖的视线紧跟着追了出来,落到沈蕴脸上。小男人先是一愣,继而激动地举起被拷住的双手,两根食指颤抖着齐齐指向沈蕴:“是她,就是她,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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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穆森将平板放到办公桌上,用指尖小心翼翼推到林显坤面前,“那个人真的死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能联系上,无意间看到新闻才知道,他居然出了车祸,而且正好死在离公安局不远的地方。”
屏幕上是微博营销号针对眼科医院车祸的现场报道,拍摄者为了迎合看客的猎奇心理,提高点击率,特意对着“骷髅架子”来了四张高清特写。虽然脸被糊了一层马赛克,但尸体边的面包车车牌向他们明确地昭示了死者的身份。
林显坤呼吸一滞,双眸死死地盯着尸体腿上的疮疤,继而突然爆发,一边发出一阵心有不甘的嘶吼,一边将桌上包括平板在内的所有东西尽数扫到地板上。
“啊——”
穆森噤若寒蝉。
“怎么可能?!”林显坤不解气地又往桌上擂了两拳,喘着粗气恶狠狠道,“他怎么可能吸毒?李新成从来都没有发现吗?”
“李新成好像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老家,大冬天羽绒服一裹,谁能发现身上这些痕迹啊?”穆森叹了一口气,开始放马后炮,“如果能早些发现,让那个女护工来就好了。”
“女的?一个女的独自带嫌疑人的孩子回乡下,你觉得那些好管闲事的警察会不派人跟着吗?警察一旦上门,李新成父子出事的消息肯定瞒不住,到时候你觉得我们除了杀掉那两个老家伙,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无声无息地把他们眼里仅剩的小孙子带走?如果杀了他们,李新成的嘴还能关得住?”林显坤咬牙切齿,“对了,说到那个女的,这么长时间朝夕相处,她就没发现这个男的吸毒吗?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透给我们,难不成他们俩一块儿吸?!”
“老板,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穆森惴惴不安,“警察肯定很快就能查到他的身份。毒驾肇事都是个人问题,倒没什么,可偏偏他好死不死撞到了刑侦吴支队的车,据说那姓言的也在车上,而且正好是往姓言的座位上撞。万一那些多疑的警察把这两件事联想到一起,怀疑他跟妮娜他们一样也想做掉姓言的,再往深处一查,发现这个护工是您介绍给李新成的,而妮娜和雷生都是您的同学,难保最终不会怀疑到您身上啊!”
“怕什么?!饶纯雁和雷生砍人又不是我指使的,这场车祸也不是我策划的,我有什么好怕的?!”林显坤暴跳如雷。
穆森一脸讳莫如深道:“我是指孙家……”
“你给我闭嘴!孙家,孙家早就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只要捏住了那个孩子……可恶!”林显坤愈发气急败坏,将桌子拍得震天响,又不能把火气全部发泄到心腹身上,左思右想终于找到了一个出气筒,“姓言的!怎么到处都有那个姓言的?!饶纯雁那个蠢女人没事为什么要去招惹那个姓言的?为什么要生下这个野种,差点坏了我所有的计划?!”
“老板……”穆森心急如焚。
这段时间,兴和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一向冷静自持的林显坤在四面楚歌的困境中苦苦挣扎,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向来仰视他的穆森唯恐这次失利会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人人皆知,他是林显坤最忠实的心腹,那些竞争对手有多恨林显坤,就有多恨他穆森。一旦林显坤出事,他在江北诉讼界也将再无立足之地,所以他只能和林显坤一起死死地撑住兴和这棵大树。
林显坤发泄过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俊朗的五官被狰狞的表情覆盖,整个人显得阴狠且怨毒,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释放着无尽的恶意:“没关系,饶纯雁已经死了,再怎样怀疑,终究死无对证,至于雷生……呵,一条只知道摇尾乞怜的狗,是万万不敢反咬主人的。”
“是。”穆森思考良久,又想出了新的解决方案,“老板,既然我们的人不能用,那就让李新成的堂嫂去吧。李新成给她那植物人老公支付了这么长时间的医药费,她总得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