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晚饭点,餐厅后厨里,厨子们正大汗淋漓地挥毫着自家的锅铲,各自底下便是那几样拿手好菜来回倒弄。
倒是食材一时半会赶不上趟,他们忙里偷闲还能优哉游哉地支棱着靠在灶台口抹汗休息,顺带刷个微博朋友圈。
有个年轻人,他也穿着一式的制服,只是一整个下午都浸染在一片碳灰缭绕之中,白色的衣服上面蒙了一层灰末。
他在小玻璃隔间里烤制烟熏肉。
座城人喜吃烟熏肉,煎炸炖煮一样不挑,就是那炭火烤的格外吃香。
成南臣不知怎地就被安排了,一进这后厨,大家伙对他格外照顾,等到轮派活儿时,一致将他举荐了出去。
他略微能感受到那种抱团取暖的同仇敌忾,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快,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座城人,成南臣倒是很乐意了解一下人们口中的脏难活。
南臣,这个名字里头便带着江南味,可惜,与那江南烟雨匹配的温润一刻也不曾停留在南臣人高马大的躯干上,他生得极高,两条大长腿往极端讲,几乎占了一半又半。
这只能单单看他个人,人堆里他也不过一米八三四,只可惜他身材比例极好,总让人晃了神,打漂了眼花。
此刻,他正带着口罩,哼着一调烟熏里打滚的曲儿,悠闲地翻着炭盆上的肉。
火不能太大,太大了便容易让熏肉丝带的油水直接往红黑地狱底下滑。
要将火候把控在小火之间可当真要费一番功夫,一不注意,便直接湮灭了星火。
炭火里还需添加一种增香的红肖木屑,用量一多,可不得直接冒起浓烟,所以这活儿精细地很,劳神伤气,熟练的老师傅也免不了要找些徒弟接班。
零星炭火中,南臣不断地翻着肉片,一边还得留心火候,控制红肖木用量,免得顺着油烟往上爬的火舌烧毁了精心呵护的肉质精华。
南臣正在烤第六十一份肉,撇眼瞧去,一溜儿订单。
他算是真正体会到每天无所事事的苦恼可比这机械翻肉添木有趣得多。
这时,他不免有些后悔当初死皮赖脸求着成叔过来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虽说是为下一本小说积攒一些人生阅历,但也不至于这般累死累活地沉沦至此。
他到底还是因了不服输的秉性坚持了下来。
金贵的红肖木没有续上,南臣敲了敲玻璃,冲着外头的管事比了一下手势。
对方知晓后扭头就往储物室走。
原本没了木屑,火势会迅速减弱,可是,南臣清清楚楚地看见那火舌以燎原之势迸裂开星火,他马上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南臣迅速转身打开了玻璃门,一团子黑烟如同鬼影般粘在身后一同降临人间。
高温重烟缭绕而上,黑团翻滚,直接触怒了警报器,“关门……!!”话音刚落,顶上的洒水器便一发不可收拾——砰地一声降下甘露之水,厨房里顿时一片水雾弥漫,里头的人霎那之间惊慌失措起来。
南臣这时却很淡定,关切地看着黑烟缭绕的厨房,一眼就辨别出那玻璃里头,有个身影,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地飘临在炭火之上。
这个黑影子他并不陌生,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无所不用其极,哪怕是犄角旮旯里冒出的机会,都在想方设法地扯着他的视线,拼命地告诉他,他就在那!
他到底是谁?
管事让大家都出去,经理也过来了,成南臣直接被叫去大厅问责。
可是那影子动了,往出口飘去,这在大家眼里,无非是浓烟闻风往外冒去,但南臣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一则幽灵启示。
“南臣?!他人呢?!”
不顾身后暴怒的咆哮,他跟着那个影子趁着乱走了出去。
外头已经有了一些人,他们一看见南臣出来,便围着起来议论纷纷。
总不能论这事有时常发生的可能就不诘问他的疏忽过错,所以,南臣这次可算深切地体会了那众志成城的冷眼排斥。
扭头搜寻,垃圾桶旁倒是散落着一地的面包,被踩得稀巴烂,不难看出,这里应该发生过什么,并且有着截断后厨生计的规模急需他出面解决。
这个影子曾经引着他救过一只溺水挣扎的猫,所以这会儿不免就多了一份心。
打量了旁边那个垃圾桶一眼,明显跟后面那一堆有点距离,像是被什么东西推倒又扶正过。
南臣一声不吭,什么也没有解释。
这会儿经理也寻了出来,刚想发作,就看见南臣往垃圾桶走去,一扒拉,垃圾桶应声倒下,盖子触底飞出,冲外头滑蹦出两个小小的身子,众人霎时被眼前的“命案”惊吓住,陡然安静下来,屏着气息观望着。
南臣也被吓到了,身子肉眼可见一颤,眼球就滞在了这两个黑脏乱差的小乞丐身上,惊出一通鸡皮疙瘩。
那缕黑烟的用意简明扼要,想让他救她们。
这同时也证明着,她们还有一丝气儿,是活人。
南臣翻过平林,触碰到了空荡荡的右手边,视线下意识往上扫,那双红通通的小眼睛噙着泪、正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
南臣登时一镇,他见过她,经常在集市门口。
倒不是她显目,只是她身旁的那个小瞎子总是哑声求讨,他这才注意到她。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平林老早就醒了,抱着匣子正在回蓝,不料直接被一呼啦推倒,话还没呼出,就来了个脸先着地,笔挺的鼻子骤然拍回了神州大地,这么一下子心儿惊颤让平林本就缺氧的大脑随即当了机,一时半会没清醒过来,懵着巨疼的鼻子,生生逼出一框子泪珠。
睁眼看着眼前人,忽的有了些恍惚,平林直觉这人生得极俊,并非是指那人的皮囊,而是那偷着光的魂魄。
可惜的是,他的眉间有一股子羸弱的黑气萦绕,这样的人大抵都会落得上英年早逝的名号。
为此,迷迷糊糊的平林竟开始惋惜起来。
“你没事吧?”南臣很抱歉地问了一句,心虚尬笑到,忽的眉角一弯,灰炭罩子上方平白多了一抹温柔,那双丹凤眼似乎盈满了话语,畅通无阻地直达平林的内心。
“疼……”
这是真心话,平林皱着脸说完,随后把匣子往怀里蹭了蹭。
成南臣一听,便立马冷下脸来,眉间皱起丘陵,有点慌张地扶起她们。
这个时候,围观的人群重新有了动静,全然没有刚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氛围,开始热络起如何将责任推卸干净,当然,经理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直接又嗷了一嗓子,“南臣,你过来!这事给我解释清楚了!!”
南臣似乎不为所动,正眼打量着这两个卑微到灰尘里的小家伙,即便她们如此,在身后那些人眼里,也远比厨房经济损失渺小得多,她们顶几个钱?
他抬手摘了口罩,与沾了炭灰的额头不同,底下白皙荧着微光,在淡淡的路灯下,一脸精致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