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我要在此处歇一歇。”

“你还没歇够吗？你不是魔尊吗？还会累？”

“你说的很对。我确然不累，我只是看此处风光不错，想赏一赏罢了。”

“……那你品味还真是独特。”这里就这么一条黝黑的河，一点亮光都没有，河中怨灵哭泣嘶吼不止，他还说这里风光不错？

“一般般吧。我那地方倒是也有几处好景致，改日太子殿下得了空可以来逛逛。瑰这里就这处还算好看吧，其他地方也没什么好看的。”

你们为魔的和我们为神的眼光就是不一样，这都能看出好看来。重华无奈地叹气，“你，不嫌这里吵吗。”

“还好。”轻辞又是一抬手，喧闹即刻停了。“殿下若觉得吵，怎的不早说，非要在这里听这些东西聒噪。”

重华这下连气都不想叹了，心道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又问道：“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要怎样才能过去？”

“第一，殿下可以像方才打算的那样游过去。不过我提醒殿下一句，这水不似凡界的水，你恐怕游不到那头。”

“那还有别的办法吗？”

“第二，殿下可以踩着底下的东西过去。有仙障在身，这些东西大约伤不了殿下。”

“第三，殿下可以用神力造一条船过去，这是最好的法子。”

重华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鬼王？”

“嗯？”

“我突然觉得，有你在旁边才是最保险的法子。”

轻辞：“我穿不过此处三途河。”

“为什么？”

“殿下可知三途河名字的由来？”

“我在凡界……”想了想又闭嘴，凡界将忘川三途混为一谈，看来也没什么可靠性了，便道：“愿闻其详。”

“三途河水流分支，有‘急、中、缓三流。凡世之人，品德高尚为急，碌碌无为为中，行凶作恶为缓。舟行三途而见彼岸，是为正经轮回之道。”

“你是说，只有轮回的人才能经过这条河？”

“正是。”

“这么说来，我也去不了了。”重华刚刚还在考虑可行性，这下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熄灭了。他无限惆怅地看着轻辞，“你别卖关子了行不行，你直接告诉我你是怎么去见鬼王的行不行。”

轻辞道：“我在此处等着，他不得来接我吗？”

“他怎么会知道你在此处？”

“心有灵犀呗。”轻辞看重华一脸吞了苍蝇生无可恋的感觉，才哈哈大笑道：“你当瑰是什么人，他的地界里来了人他都不会知道吗？”

重华心想今天得到的消息实在太多了，总觉得自己不太跟得上如今六界的脚步，看来回去以后需要去修文殿恶补一番。看来这鬼王也不是十成十的脓包，神识能铺一界，也非等闲之辈了。

“那，你说，我现在等在这里，他会不会派人来接我？”

“唔，不会。”

“为什么？！”

“因为他眼下大约睡着了。”

“……”

重华觉得和轻辞说话太考验耐心了。一个小不点一样的少年，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的腔调，不紧不慢还大喘气，急死人算了。

“说来说去还是没法去冥殿，那我们在这儿等他睡醒过来？”

“殿下可以自己造船过去。”

“依你看，什么时候过去最好？”

轻辞叹息道：“依殿下一路上的运道来看，时辰什么的，不用管了。”

重华站起身，开始回想船长什么样，手指往水中一指，便现出了一个高大精美的龙舟。

搁浅了。

“殿下，三途河一共就那么大，你这船太大了，浮不起来。”

龙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叶扁舟，还像模像样地化了两个桨在上面。重华把小船往水里推了一下，没沉，看来这回用对法子了。轻辞看着重华坐上那寒掺的小船，好整以暇地挥挥手，“别过。”

“……”重华划了半晌，小船还是在离岸不远的地方悠悠打转。轻辞一直看着他，重华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厚着脸皮道：“有什么办法能走快……一点吗。”

轻辞觉得这个太子大概是个傻的，本来还略有同情他这一路上的艰辛，此刻看来完全是他自己太傻，连老天都看不下去。

“殿下，你不是上神吗，你问我……”

重华依言将神力灌在船头，轻舟一下子窜出百丈远，向三途河尽头驶去。

河水中埋着的累累枯骨，是有罪之人不得再入轮回的牵绊。经过此处的鬼魂，若是被河中水鬼抓住拽下去，也会成为水鬼，被河水腐蚀尽灵魂，永生永世呆在这里。

重华的船走得极为迅猛，河中即便有枯手伸上来，也不能抓住他。他坐在船头看着一路过来的水迹上伸了一排手出来，不死心地想要抓住什么，几不可闻地叹息。

在世为人，穷极一生也不得修为散仙，生生世世受这轮回之苦，生离死别永无尽时，做神仙比起做人真是太容易了。

而得见如此奇幻景象，这一趟虽受了不少苦，却还是值得的。

重华随着水波荡漾来荡漾去，于三途中穿行，发现轻辞确然没有骗他。急流中根本没有水鬼，中流中有却不多，缓流中简直挤满了那种东西。原来人间的话本上说的不错，这里的水鬼心有不甘，因自己受着无穷无尽的苦楚，便要拉别的鬼魂下来——妒心过重，不肯见别人安好。然而每拉一个下来身上的罪孽便加重一分，自是永生永世都不得解脱。

身为上神，三十三天之境，竟没有凡世人看得透彻，真是愧对此等阶品。重华暗下决心，等此番回去一定要多看一些典籍。

众生妙义，他还未曾叩门，遑论参透。

西方佛陀之境亦纵分三十六天，他去过几回，倒是天帝知晓了心生不悦，说是佛法太过平和，恐会消磨他少年人的志气。重华于修行一事上并不用心，而天帝极重此道，却依然无法突破三十三天的瓶颈。

重华有些疑惑——难道曾有人到过三十六天吗？或许这天界本就三十三天，而天帝修为已达顶点，所以迟迟无法飞升三十四天。天界历来的宗卷中，并没有修为超过他们二人的记录在册，又怎么笃定一定有上三天呢？

重华于黑水间漂流，失神许久，才被一束亮光吸引了注意。

小小的花盏不知从何处飘来，里头乘着一支红色的蜡烛，正灼灼燃着流泪，成了这里惟一的光线。接着便是第二盏、第三盏、千千万万盏一齐从旁侧拐来，一盏盏随着他前行，为他引路，为他照亮。

重华伸手拿了一盏过来。莲花为底，中间的花蕊被蜡烛取代，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这黑暗中亮得讨喜。重华捧着一盏，没有放回去，河灯颤颤巍巍地随着他的小船飘向更远的地方。

便是急流，这些河灯还是不紧不慢行得安然，重华取了几盏在船侧沿放了一排，蜡烛不似人间燃而有尽，虽然极细，却不会熄灭。

虽然不知道这些河灯是哪里来的，重华看到这壮观的景象很是陶醉。一盏盏明灯将这死水照亮，水面顿时也不那么黑黝黝的吓人了，一簇簇火苗倒影着，水面上下一样虚幻。

凡间放河灯多是祈愿平安或者祭奠故人，在鬼界这种东西当然是用来当祭品的，重华却未因此而觉到不详。有一盏稍亮一点的行在前头，他便令船跟着那河灯走。

行了一会儿，小船穿过一个峡谷。重华往上看，还是一派浓重的靛青隐在黑暗中。在这死寂的地方惟有他被千万盏河灯簇拥着前行，这景象无端诡异，他却生不出半分害怕来。

料想前处，便是进入冥府的虚空之门了。

三途尽头是一块巨大的石头。重华从那处驶过，才惊道：“真有这个东西啊！”

三生石。凡间传闻经过此处，可以将自己和所爱之人的名字写在上面，便可结下来世缘。重华无端想起被天帝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天妃，他的母妃。

若是自己，也能有一个那样深刻爱着的人，该有多好。

相传天妃为生下他耗尽了仙元，天帝费尽心血去保了，却只保住了他，天妃香消玉殒。他和天帝一道念着天妃，想来天妃若能知晓，也是幸福的。

重华令船慢下来，看着三生石一点点消失在身后，上面鲜红的字迹仍在黑暗中闪耀。

回过神来，才发现小船已经停下了。他本以为是因太慢耗尽了灵力才停下，待要再灌灵力时，才觉到舟已经抵了岸。

抬眼望去，铺天盖地的便是鲜红的花朵，争先恐后地怒放，一直蔓延到连他都看不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