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洒下灿灿的万里金辉。黄沙都在折射光线,红日耀目却在坠落,璀璨辉煌到令人心颤。
从这里看,广阔无垠的荒崖临着万丈深渊,如朝霞的绚烂却生出荒凉和颓败。
重华觉得人界大概不会有这种鬼地方——总算这一路的千辛万苦受尽磨难没有白费。
没有风,没有温度,没有除灿烈光线以外的其他东西。重华尝试了一下,仍旧无法同天帝说话,看来是鬼界屏障隔开了天界无疑。
虽然在三十三天深居简出,鬼界他不甚懂,但看来这个地方便是凡世所说的忘川。
跳下去,便会忘却前世今生。
重华没了灵力,这一跳还是颇为心惊胆战——虽则不至于死在这里,但是如果直接触地,肉疼还是会一丝不少的。他在上头走来走去看了半晌,就是找不到门在哪里,不由焦躁。
世上只有两处称为最极寂静,一处为西天梵境,另一处便为鬼界忘川。能把两者放在一起比较,说明两处的地界都是一样的辽阔,重华打算再走走,看能不能找到地方。
按理来说鬼界的入口只进不出,进来的魂魄只能从轮回台出去再世为人。各道皆有轮回,轮回台只是再转为人,再转为畜牲又是要去哪里?他凭着从各处听来的一些微末所知推测,这里应该有很多游魂不肯跳入忘川,执着地等待着要等的人,按理来说不应该如此寂寥。可这方天地现今只有他一人,他连问路都做不到。
这里的尘沙不染衣角,整个空间看起来就像一个整体,不会为外物动容分毫。重华走了一阵,极度的苍凉中冷得颤抖,心想摔就摔吧,刚刚都差点被雷劈死,摔一摔能怎么的,心一横就往下面跳。
峡谷极为壮美,夕阳之下重华疾速跌落,待要落入谷底时,身子一轻,顿入虚空之门。
和之前如出一辙的黑暗。
重华好端端地落在漆黑的岸上。
面前是一沟死水,仍是无风,却有了声音。
千千万万的怨灵哀嚎——这里真的应该相对的称为最极喧闹。重华捂着耳朵看看四周,除了河里传来的声音,仍是一个鬼魂都没有。
不会吧?今天什么日子?凡界都不死人的吗?
再看向水中,黑漆漆的死水,没有半点漪纶。他的眉心又在痛了。
没有船,他自然无法安然过河。往水里探了一下,看来这河水也不是什么剧毒之物。
重华撩起衣袍下水,打算游过去。他过去常常在天泉里戏水,凫水不是什么太难的动作——咬着牙往黑水中沉去,除了冷没有感觉到别的东西,还好,还好。
这水看着恶心,却委实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这让重华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往前走了几步,却突然有一个冰凉的物什抓住了他的脚踝。重华一惊,想要甩开,那个东西竟握得极紧,他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去瞧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要死啊!”重华把那个“东西”揪出来,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少年,生得不错,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着不像个活物。重华愤怒地揪着他的衣领,“你躺在水下做什么?!”
那少年矮他一个头,被他揪着衣领却丝毫不慌乱,淡淡拂开他的手,“扰人清梦还这么横,哪里来的野兽。”
重华惊魂甫定:“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少年笑了一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看起来极是动人:“唔……什么东西?真是会问。”他虽从水中出来,身上却干净爽利,慢条斯理地理了一下长发,“我确然是个东西。看来公子你,确然不是个东西。”
这人是不是心智有什么问题,怎么拐来拐去的?
眼前这个“东西”看来如同凡界方及十五的少年,长得很是好看,一双丹凤眼和狐狸一样又长又细,眉峰却尖利,睫毛长得跟个什么似的,说话时微微颤着,再看眸子,颜色淡得好像要融在眼白里,极浅极浅的银色。
这该不会是个妖怪吧?重华心念刚闪过,便见那少年笑了,“戏言罢了。在下名唤轻辞,来找瑰叙旧的。经过此处,稍有疲累,由是才略做休息,不料惊怕公子,实在唐突。”
重华快速回忆了一遍,轻辞是谁,瑰是谁,他连一点印象都没有。看这少年态度不错,便也回道:“我叫重华,是天界派来……派来办事的。”
轻辞便“哦”了一声,“原来是太子殿下。”
“你知道我?”
“太子殿下谁人不知。”轻辞道,“倒是没想到天界会派你来。”
“我怎么了?”重华心道我只是知道的少罢了,打架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用得着这么失望吗?
“哪里知道太子殿下会亲自来。”轻辞理了理自己很是锋利半幅袖角,“太子殿下不开灵力直奔冥殿,来这三途河做什么。”
“这里能开灵力吗?”重华把身上给自己下的禁制一一解开,发现还真的没什么状况,那、那这一路,自己白受苦了?!
重华心中悔恨,磨着牙道:“我来体验生活。”
两人在齐腰深的水里站了一会儿,重华的灵力既已不受限制,身上狼狈的水渍便顷刻退去了。轻辞道:“殿下好高深的法力,我等在殿下面前连站都站不稳。”
重华心道鬼扯吧,你这还不是站得好好的。又见轻辞脸色一寸寸惨白下去,忙收敛了一点,道:“你没事吧?”
“无妨。”轻辞望着浓墨一样的天空,“殿下此行,是要去找瑰的么?”
“瑰是谁?你又是谁?”方才重华就想问了,被他一夸倒是忘到了脑后,此时既然提起便问出口了。
轻辞奇道:“殿下难道不知鬼王便到这里来了吗?”
“鬼王叫瑰?”重华心里腹诽这是什么奇葩名字,不带这么娘娘腔的。就听轻辞接着道:“瑰,分开来不就是鬼、王么?他既已称王,还用什么名字。”
还真是简单粗暴。轻辞既然能找鬼王叙旧,看来也是个大人物了。
轻辞看到他的脸色,沉吟了半晌,才又接着道:“哦,原来天界不知道这个名字么?那你们天界管我叫什么?”
“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哪知道我们叫你什么。”重华有些怀疑,这个少年看起来一丝灵力都无,也不是虚幻鬼魂,难道不是鬼界中人?
“哦,我叫轻辞。我是魔界的王。”
“你是魔尊?!”重华着实惊了一下。这少年的形容哪里像个王,看起来只是个半大的孩子,竟然就、就是魔尊了?!
“不像吗?”
“没、没……”重华一时失语,“我以为王都长得跟我老爹一样……一样老……”说着便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的本体吧?”
轻辞终于理好了他的衣服,甚是惬意地看着袍袖在水中漂浮,闻言轻轻转了一周,“难道不像吗?”
“……”真是长见识了。重华咳了一下,“魔尊真是年轻有为。”
轻辞银色的眸子淡淡睨着他,“原来我们魔尊妖尊和鬼界的鬼王,在天界都没有名字的么。”
重华忙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我不知道罢了。便将自己其实一事不知就被诓来帮忙的事情一股脑儿全给说了——总不能给天界落下什么话柄。
轻辞又“唔”了一声,颇为同情:“看来殿下你真的是很倒霉。”
重华郁闷地揉着脑袋,“我知道你憋得很苦,你笑吧,没事的。”
轻辞道岂敢岂敢,接着就“噗哈哈哈哈哈哈……”
重华:“……”
等他终于笑够了,重华便问:“我听说鬼王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了,你知道他在哪吗?”
“他?哦,大概在殿里睡觉?”
“……他不是说鬼界出了大乱子,快要镇压不住了吗?鬼还需要睡觉?”
轻辞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谁告诉你瑰是鬼了?”
“不是?不是怎么会成鬼王?”
轻辞微一抬手,黑黢黢的河水退下去一些,将两人立着的地方空出来。他极随意地坐了,重华便跟着坐下来,听他道:“瑰是地生胎,生来便是神格,谁竟告诉你他是个鬼?”
重华揉着鼻子道:“……一个傻子自以为是的告诉过我。”
“哦,那殿下以后还是要小心,不要这种头上缺一块的人交往,光是解释就很累了。”轻辞淡到快要看不见的眸子扫过来时,给人一种无端的压抑,见重华讪讪红了脸,奇怪道:“殿下?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重华心里将自己翻来覆去嫌弃了个遍,又问道:“魔尊,那他怎么会变成鬼王的?为什么不飞升成神呢?”
“他是地生胎。不是生在地上,是生在冥府,所以不能飞升。”
“你懂的真多。”重华由衷赞叹,“那你接下来要去哪里?顺路的话,你和我一起去冥殿吗?”
重华私心想着若是有轻辞在旁边,他倒不会再丢人了,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奶娃娃,倒是见多识广,可比他这个挂名的太子殿下要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