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十四章 旧梦轮回(1/1)

街衢深深,槐花扬扬。

当裴南秧走进落花满地的永清街之时,就看见裴若承和霍芸正站在镇西将军府的大门之外,满面凝重地与一个身穿暗紫色官袍、上绣孔雀方形补子的男人说着什么。

在他们身后,两列黑衣皮弁、脚蹬白色厚底高靴的大理寺官兵威然而立,无声地诉说着大宁的律法尊严。

见到眼前的情状,寒彻骨髓的凉意立时充斥了裴南秧的每一个细胞——因为在上一世,大理寺卿洛衍正是穿着这身官服叩开了裴家的大门,将她所拥有的一切全部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思及此处,少女握紧了颤抖的双手,强压下心中翻涌的不安,开口高声唤道:“大哥,大娘!”

听见她的声音,众人纷纷扭头望来。洛衍眼中精芒闪动,从袖笼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朝着少女一扬,不疾不徐地道:“大理寺奉圣上之命调查十七皇子坠马一案,经过多次查证,在马厩的饲料和十七皇子当日所骑的三河马马腹之中发现了乌头碱毒。”

“在提审司马监的相关人等后,众人口供一致,均说当日在十七皇子之前,只有裴小姐去马厩时碰过这匹三河马。所以,下官斗胆请裴小姐随我去大理寺问话,配合查案。”

他的话音刚落,霍芸眼梢一挑,怒声说道:“我家孩子之前为救十七殿下差点赔上了性命,现在洛大人却颠倒黑白,说我家孩子是谋害十七殿下的罪人,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裴夫人,”男人面色如常、目光淡淡,声音里却尽是不容辩驳之意:“自洛衍接任大理寺卿以来,查案办事向来秉公自守,不为私利、不徇人情。若经查实裴小姐确与此事无关,我定会即刻送她回府。”

“洛大人,这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一直跟在裴南秧身后的韩砚清此时走上前来,他用眼角的余光飞快掠过少女愕然的神色,蹙眉说道:“那日裴姑娘在我之前就到了跑马场,后来我们便一直待在一处。十七殿下是隔了许久才过来的,所以裴姑娘根本不可能事先得知十七殿下选的马匹,又何谈下毒?”

见韩砚清开口为裴南秧说话,洛衍眉梢一扬,显是十分意外,他目光一沉,咄咄逼人地说道:“虽然裴小姐无法事先得知十七殿下的选择,但那匹出事的马是马厩里最好的三河马,除了诸位皇子,根本无人有资格挑选。所以,只要将毒下在这匹骏马的饲料之中,总能谋害到选马的皇子们。”

“简直荒谬!”裴若承的眼神顿时一厉,他剑眉倒竖,高声喝道:“谋害众位皇子对我小妹有什么好处?!洛衍,你一个区区三品官员,单凭几个不辨真假、莫须有的口供,就敢跑到我一品帅府来提人,还在这里大放厥词,究竟是谁借你的胆子?”

“裴都尉是在拿官品阻扰下官办案吗?”洛衍面色微沉,理了理官袍的腰束,不卑不亢地说道:“今日就算是闹到圣上那,我也要提审裴小姐,将这桩案子查个明明白白。”

裴若承满面怒色,切齿正要再辩,却被始终未发一言的裴南秧拉住了袍袖。她朝裴若承摇了摇头,随即扬着苍白淡漠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道:“洛大人,我愿意随你去大理寺接受审问。”

“小秧!”霍芸大惊失色,急声阻止道:“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能被带去大理寺提审?这要是传将出去……”

“大娘,不用担心,”裴南秧牵起一抹极淡的微笑,轻轻握住霍芸的手,安慰道:“清者自清,我相信洛大人必会给我一个公道。”

说罢,她走到寒意逼人的裴若承身侧,附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大哥,你千万不要去陛下面前为我辩解。你只要按旨在三日后离开陈掖,回到西府军驻地,陛下自会看在你和爹爹守疆卫土的份上,还我清白的。”

她的话音甫一落下,洛衍顿时不易察觉地轻挑眉梢,目光状似无意地在裴南秧脸上逡巡了须臾。随即,他轻甩袍袖,躬身退步道:“裴小姐,请。”

后夜时分,裴南秧抱膝坐在大理寺牢房的板床之上,静静数着不远处更漏传来的水滴声响。片刻,她抬头透过天窗中浅浅的曙色望向发白的天际,一双秀眉不由越蹙越紧——因为,这已经是她在牢中度过的第三个寅时了。

其实在被带来大理寺的路上,她曾盘算过一切可能发生的结果,可目前的情况却完全脱离了她所有的推测。

因为,自从跨进这间牢房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洛衍,更别说接受任何的审讯和刁难。

她静静回想着洛衍的一言一行,可是全然理不出半分头绪。她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大理寺同样奉皇命调查十七皇子的坠马原由,然而多方口供比对之后,洛衍查出是睿王姜琸买通了司马监的养马官在饲料里下毒,之后又怂恿天成帝颇为宠爱的十七殿下与自己赛马,希望陛下因十七殿下的重伤迁怒裴家,好趁此绝了裴若承出任纩骑营都统的可能。

为此,天成帝大怒,一度将睿王姜琸手上所有的政务交都由惠王姜忱接管,还关了姜琸足足两月的禁闭。然而奇怪的是,为什么到了这一世,查案却查到了她的头上?

她一介女流,根本没有什么价值,而裴若承也已辞去了纩骑营都统的位子,洛衍到底可以借此得到什么?他又为何要把自己关进大理寺却不审问?

思虑之间,她隐隐意识到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和前世的轨迹,朝着未知的方向延伸开去。

不过眼前,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只要裴若承今日能顺利地离开陈掖,是生是死、真相如何,便也不再重要了。

可偏偏,事与愿违。

她的念头刚一萌生,嘈杂的脚步声伴着钥匙的碰撞声就从走廊尽头传来。随着一声脆响,牢房大门被狱卒从外面打开,一队大理寺官兵簇拥着洛衍,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裴南秧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目色遽沉,唇角浮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意:“洛大人终于想起我了?”

洛衍面上盛满了歉疚之色,他一甩袍袖,揖礼说道:“十七皇子坠马一案现已查清,系由睿王一手策划,跟裴小姐全无半点关联。之前是我大理寺办案不利,让裴小姐平白受了委屈。眼下我已将真相禀明了圣上和镇西将军府,裴夫人和裴都尉也都等在大理寺外了,我这就送裴小姐出去。”

裴南秧闻言一怔,凝眉不解地望向洛衍,却终究什么也没有问。片刻之后,她双手一撑床板,从上面轻轻跃下,跟着洛衍走出了牢房。

到了大理寺门口,霍芸远远就迎了上来,抓住裴南秧的手便是一阵哽咽:“小秧,你看你都瘦了……好好的姑娘家硬是被带来大理寺受苦,还闹得满城皆知,你以后要怎么嫁人……我又如何对得起你过世的娘亲……”

“没事的大娘,”裴南秧对着霍芸极浅地一笑,斜睨着洛衍说道:“洛大人今日不是都还我清白了吗。”

洛衍闻言,赶忙上前几步,对着裴若承揖礼到地,沉声说道:“裴都尉,这次是下官办案不利、查案不严,白白冤枉了裴小姐。待处理完此事后,我定会亲自去镇西将军府上负荆请罪。”

“洛大人,你我同朝为官,负荆请罪就不必了,我只望你能在陛下面前据实以告,将本案中有罪的、无罪的、失察的人都一一说清楚了。”裴若承冷笑如霜,目光里带着的尽是寒若冰雪的锋芒。

“下官定会据实以报,绝不推卸半分罪责,”洛衍微微颔首,正色说道:“裴都尉还要去各营点兵,我便先行告退,不耽误裴都尉的正事了。”

见洛衍带着官兵们返回大理寺后,裴若承收回冰冷凌厉的目光,对着霍芸说道:“娘,我还要去各营点兵,您先带小秧回府休息。”

“大哥,”还没等霍芸答话,裴南秧上前一步,截口说道:“你今日何时出发回西北驻地?我去城门口送你。”

听了裴南秧的话,裴若承缓缓回过头,只见他平静的眼神中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声音低沉地说道:“小秧,我不回西北了。”

“为……为什么?!”

“昨日早朝,长平那边传来急报,说北周借皇商遇害一事对大宁出兵,他们的戎陵侯褚桓已亲率大军在北门外的溱河对岸扎营,不日便会渡河攻城。因此,陛下命我和姜昀迅速集结京师周围的军队,明日一早便领兵出征、驰援长平。”

听完裴若承的话,少女的面色在一瞬间变得苍白如死。怎么会这样?北周出兵的消息明明是在七月二十九日那天传入的陈掖,怎会整整提早了七天?又为何时间变了,可领兵之人还是她的大哥和姜昀?这样一来,她之前做的一切努力岂不是全部白费?难道她的大哥和姜昀还是逃不出惨死的宿命?

惊怒之下,她狠狠抓住裴若承的手臂,歇斯底里地说道:“大哥,你不能去长平!我们大宁这么多将领,为什么偏偏要你去?!大哥,你快去找陛下,让他收回成命……”

“小秧!”裴若承一把甩开裴南秧的手,蹙紧眉头,怒声喝道:“你在这里胡闹些什么?!陛下的命令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再说,不是你对我说,血染沙场、保卫河山,才应该是裴家男儿的归宿与信仰吗?那么此时大宁有难,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大哥!”裴南秧几近崩溃,口不择言地高声说道:“北周的领兵之人可是戎陵侯褚桓啊,你为什么要巴巴地跑去送死?!”

一语落下,周遭的空气在瞬间陡然变得安静。裴若承抿着唇,目光淡淡扫过和裴南秧同样担忧的霍芸,自嘲地牵起嘴角道:“原来,根本没有什么裴家男儿的信仰和大义,你们害怕的,只不过是我技不如人、枉死疆场罢了。”

他沉着脸,从小厮手中拿过缰绳,翻身跃上了一匹战马,眼神冷锐坚定地看向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次出征长平,我定要将北周戎陵侯率领的军队彻底击溃。哪怕,这是父亲当年都没做到的事。”

“大哥!你听我说……”

裴南秧声嘶力竭地想要再劝,但裴若承却挥动马鞭,迅速消失在了街巷的尽头。看着男人远去的身影,裴南秧六神无主地颓然坐倒,泪水顺着面颊无声地滑落在地。

周围,小厮和大娘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响起,可她却只听见了时间刻度极速转动和希望在眼前燃烧殆尽,化为灰烬的声音。

@百书库 . www.xuanshu100.net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百书库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