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8 女权(1/1)

屋里,妇人在忙着一圈圈地松解裹脚布。院中,刘洪起道:“莫要看不起自家,那扣鼻子多难缀,俺就缀不好,还是恁们女子手巧,叫恁管管放脚,打老婆,比缀扣鼻子还难?”。几个妇人都听笑了。巧针道:“不做活,俺心里不踏实”。

刘洪起道:“劳苦惯了的,不做活比做活难受,待到难受时节,自会找活去做,恁这不是偷懒,是工作需要,啊,就是得有个经管的人,几千女子,叫爷们去管不方便。俺信得过你,你是个识字的,又跑得了路,听闻还会些拳脚,宅中几千拿不动刀枪的,你便相帮着小李经管,不必每日纳鞋底,噢,你再挑两个委员,相帮你自家,恁不能是个光杆主任”。

院中几个妇人低着头,有的脸彤红,有的勾头绞着手巾。刘洪起看在眼里,道:“不就是与男人说话么,有甚不敢,明日我还要派一队兵到妇联,由你们指派,这般扭捏怎行?”。见说了没效果,刘洪起又道:“恁们都是吃过苦的,大明的女子,若是清点一下,一百个里头两三个寻了短见,两三个生孩子死了,不得好死是咱做了甚见不得人的事?相反,是男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却活得自在,姐妹们受了祸害,还要不得好死,这贼老天瞎了眼。强活着的,十个当中有个受欺,这么多姐妹等着恁们解救,恁们还顾得上扭捏?哪日我刘洪起失利了,恁们跟俺一同死罢了,总比被人欺压投井上吊值,大明的女子不怕死,以往死得不值,如今死得值,还未必会死。恁们受男人欺压,不怕上吊,跟着我刘洪起将这世道翻过来,却怕见人怕说话,若是这般,解救恁们做甚?”。

听到这,几个女人抬起了头。

刘洪起又道:“老祖宗那会,妇人不裹脚,过着过着,也不知晓为何要裹脚,满大明,那些翰林大学士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连子丑寅卯都说不出,却将裹脚看作天大的事,可笑不可笑。为何裹脚,我只能瞎猜摸,恁们看武大那戏文,潘金莲往窗外探了一回头,便被西门庆祸害,地棍泼皮打姐妹们的主意,咱们只得天天守在家中,哪都不敢去,为了拘束恁们,方才裹脚,世道不平,处处禽兽,妇人连门都不敢出,我刘洪起便要铲平这世道,离不开姐妹们相助。恁们虽行不得路,这到寨墙上,一人一杆火铳,还是打得的,恁们守寨,我率兄弟们出去厮杀,妇女守寨,爷们出战,妇女可顶半边天,恁们说俺要不要恁们相助?寨中几千人,拿不动刀枪的一多半,若是妇人守不得寨,俺便少了六七成兵,俺多作难,恁们说俺还能成事么?”。

夜,灯火中,白天上演过世事的纸窗已经闭上,仿若闭了幕。寒气逼人,但炕是温的,心也是温的。妇人依然在灯下做着针线,依然述说着生平——“在娘屋里做闺女时节,崽当然也看得重些,穿衣服吃东西这些都不一样,崽重些,女看轻些,打骂,做事儿都有分别。临出嫁时,老人家都讲,要勤利,要争气。有个女,相公是个拐子,过年到女的娘家去,娘家有条拐子狗,有人说,打拐子狗,那男的回去就写了休,将女送回来,赔了十石谷子,那女好造孽”。

巧针插嘴道:“咱造啥孽了?”。南阳女道:“好受罪,恁听不懂俺的话?”。她的话是南阳话,南阳,流寇祸乱的重灾区。一个妇人从头上拔下簪子,拨了拔灯芯,白大寡的声音回荡在屋中——

“都没有吃哩,饿啊,上地里拾麦穗,鞋也扎破了,恨不能光脚到地里,抓住打啊,把你篮子给跺了,你上俺地里偷庄稼弄啥哩,唉,穷人难为人。巧针,恁想啥哩?”。巧针怔了一下,回道:“咱们纺了这些线,织了这些布,白布咋穿?上千口子出殡似的,也不耐脏,想着用锅门子灰将布揉揉”。

西门楼子,旗杆上升着一盏灯笼,上面是一个侯字。旗杆下绑着一人,一旁两人正在说话。“金爷,岂敢挠掌家的法”,“谁能瞧见?扶进门楼子里睡一觉,明日天不亮再扶出来绑上,人不知鬼不觉”,“金爷,金爷,你怎动起手了,恁再如此,俺可喊了”,“怎地?听闻郑二与你有仇,恁想冻死他?”。“金爷怎这般说话,掌家的吩嘱不给饮食,你问问郑二,烙馍可好吃”。

“待郑二吃完,你该再说句管待得不周,简慢得很”,忽地传来刘洪起的声音,二人大惊,随即,刘洪起打楼梯上来,秦至刚,刘洪礼也跟了上来,二人都抱着被褥。刘洪起走到郑乐密跟前,盯着他。郑乐密道:“掌家的,俺吃了没多点子”。刘洪起看向金皋,又看了看二马蛋子,问道:“恁俩说,是人金贵,钱金贵,还是法金贵”,过了一会,金皋回道:“法金贵,行事依法,使钱也要依法”,刘洪起点了点头,道,罚你二人明日不许吃饭。

郑乐密叫道:“俺立了功,恁心里喜得了不成,不谢俺罢了,还要罚喂了俺一口馍的,替俺松绑的——”。刘洪起怒道:“你立个屁功,给我滚回老寨炼炉去”。郑乐密道:“两斤胡麻炼了一斤香油,掌家的不要谢俺?”。金皋上前踹了郑乐密一脚,骂道:“谁替你松绑了,你可知甚叫军法,戏文上可看过甚叫五十四斩?掌家的担心哪日你死在军法下,早就想撵你回密县了”。

郑乐密闻听,叫道:“掌家的,可是这般?俺自小死了娘,连芦席都没一卷,这咋埋,俺跺着脚哭,六七岁上没人管,俺吃野菜,屎都是绿的,吃麸子屙不出来,闻听要喝胡麻油,俺便去偷喝灯油,让人打个臭死。后来俺学了一身武艺,还是受穷,俺若是做不长进的营生,岂会这般受穷,俺只知道,俺去抢,去拉票子,俺过上好日子了,俺的屎变黄了,旁人的屎便会变绿,俺屙得下了,逼得旁人去偷喝灯油。俺为啥跟着掌家的?掌家的不会叫旁人屙不下,只图自已屙得下”。

刘洪起闻言,静伫片刻,上前扶住郑乐密的膀子,道:“我是担心你啊,担心我有一日作难,作难对你行军法,老虎,我心里不待你走,日后改改你的脾气。唉,你日间骂人,听人学给我,许多竟是打我这里听去的。我的错,我有个外甥,一周半会说的第一句,不是娘,而是娘的,只因他难带,我那妹子烦了便说娘的,叫他学了去”。

“松绑,扶到里间歇息”,说罢,刘洪起去了。秦至刚与刘洪礼将被褥交给寨丁,尾随刘洪起下了寨楼。寨中一片漆黑,秦至刚一脚踏进粪缸,骂了几句,刘洪礼琢磨着明日弄几盏路灯,忽听一户人家里传出吵嚷。

这是一间厢房,中间是盘磨,磨盘一周地上被驴刨出一圈浅槽,昏暗的灯火中,一对中年夫妇立在刘洪起跟前,一旁是巧针,白大寡几个妇人,另有一个满脸惊恐的小女孩。刘洪起身后一个女人禀道,半夜上茅房,闻听锅屋有人哭,她端来灯一照,见着这个小女孩缩在锅门前冻得睡不着,是这家的童养媳。刘洪起上前摸了摸小女孩的衣裳,甚是单薄,他吩咐烧水,给她洗澡,寻棉衣棉裤来换上。一人领命而去,刘洪起又吩咐烧水时蒸上几块馍。

巧针道:“年纪小小的这般作践,没一点人心,拇量你这老婆就不是善茬,非得掌家的来治恁”。黄脸婆叫道:“堂屋叫恁们占了,俺一文银子没见着,过两日西厢房还要住恁们的人——”,巧针道:“恁没接俺们的针线活,俺们少给恁钱了?大冬天你哪寻活去?”。“恁们还白使俺的驴子白使俺的磨哩,一斗面磨一个时辰”,“恁在寨中还不纳钱粮哩,谁保着恁?”,“侯鹭鸶保着俺”,“侯鹭鸶是贼,自家都保不齐”,二人斗起口来,汉子拉了一把黄脸婆,不叫她再说。刘洪起问道:日间我杀人,恁们见着没?短暂的沉默后,汉子颤颤地回道:“听得嚷骂不休,极待出去看看,又见挤得封皮一般,便又关了门”。刘洪起道:“你对门给闺女裹脚,下午叫俺遇着,差点叫俺砍了,恁知道?”。男人不敢回话,头上冒出汗珠,黄脸婆忽然叫道:“俺虽是穷了,根基好着哩,俺娘家三四个秀才,恁住着俺的房,一文钱不给,还要杀俺,恁杀俺是假,夺俺的房是真”。刘洪起笑道:我正是此意,我还有几百口子良民没处住哩,留你个歪憋东西在寨中做甚?

秦至刚叫道:“你上县里递呈子呈俺们,县上正抓俺们哩,个歪畜”。刘洪起回身对秦至刚道:“前日我给你说的段祺瑞,是个无能殃国的,有一日,他闻听手下有一个千总,千总媳妇死命作践小丫环,老段闻听大怒,却不好打女人,只得将那千总捉来打个半死,我得比老段强点,得打女人才中”。“你想做甚?”,黄脸婆惊道。

“不打你,只揭你的面皮,捆起来!明日推到寨门楼子上批斗,大批促大干。若是恁自家没脸,一头攮下去,俺可没动手”。白大寡道:“只劝你莫要如此,恁活着还能洗心革面,重做回人,恁若死了,不过留个臭名在世上,日后旁人说起,大亮娘是怎死的?凌虐人没脸从寨墙上自家跌死的,恁儿女一辈子抬不起头”。刘洪起闻听洗心革面这个词,看了一眼白大寡。

黄脸婆被捆走后,刘洪起道: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只是刘洪起的这个阶级,不是以财产分类,而是以品德分类,分为贱民阶级与良民阶级,这是刘洪起重造天下的核心理论。刘洪起对巧针道:“你这妇联全称叫妇女儿童联合会,既管妇女,又管儿童,名正才言顺,明日给你拨十个兵,再遇到这般的,你便如此处治,不必禀报”。巧针答了句是。刘洪起问道,打算如何做?巧针一时语塞。“将你那针线放下,与一家家的妇人啦呱,半年内,要将寨中三千妇人小孩识个遍,要知根知底,你只做这一件事”。巧针又应了句是。刘洪起又想了想,道:“还是分作几组,一组包几百口子,唉,如今这么些人”。

“啦呱这活不难,俺可能边做针线边啦呱?”。刘洪起闻言笑了。

@百书库 . www.xuanshu100.net
本站所有的文章、图片、评论等,均由网友发表或上传并维护或收集自网络,属个人行为,与百书库立场无关。
如果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在24小时之内进行处理。任何非本站因素导致的法律后果,本站均不负任何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