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幕是阳光下穿着白裙的窈窕美人在用喷洒壶浇着蓝色一丛丛的绣球花。
男人一步步走进了,捧着一束玫瑰。
陈颖转过身,惊喜、绽开笑容,在绣球花的背景下,却是个比花朵更鲜艳的美人。
小巧清瘦的女人从呆愣着的鲁斯本手中接过鲜花,笑了起来,“这是给我的吗?谢谢。”
这绝不是她第一回收到男人的鲜花了,但由陈颖做起来,却像是她认真又期待着眼前这个人的礼物,珍而重之。无论是哪个男人见此,都会有种自己是被期待着的感觉。
鲁斯本甚至有一时觉得她等的人就是自己。
“你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笨拙。”陈颖低头笑了起来,然后抬眸眼神中透出欢喜,“想不到你还记得我的生日。”
“正好搬家,看到你社交号的状态,发现你也住在这片,又是看到你生日。”鲁斯本刻意地掩饰。
“你也住这里?那还真是巧了。”陈颖惊讶道。
可不是巧了,就冲着她新家在这儿,这财大气粗的大少爷就在附近和她做了邻居。
“也没多久,就是有朋友在新区住下,我觉得在这里氛围宽松,也挺好,附近也都是年轻人入住。”
这话也不算错,陈颖当然也是朋友。
陈颖信以为真,点头:“那很好。”过一会儿将玫瑰摆放到了篮子里,抱歉说:“我本该留你用午餐,但我过会儿要去探望病人,就不留饭了。”
陈嘉颖咦了声,在他看来这句话是很奇怪的。就他的接触中,老夫人是很懂礼的人,她还奉行着待客的礼数,至少客人才来这么一会儿就送客了,急吼吼像在赶人,实在是失礼的。况且就算真有事,致歉说自己之后不得空就行了,无需对客人具体交待要去做什么,“探望病人”这句话就有些刻意。
也不知道鲁斯本是不是面对女神智商归零,在不客气地被女神送客后,他果然接着话问下去:“探望病人?”
作为女神的马前卒,自然很识相地献殷勤,“你待会儿怎么过去?不如我开车送你。”
陈女神微微一笑,“这也太麻烦了。”
通常女生这么说,翻译一下就是,麻烦你了。
“这怎么算麻烦,乐意效劳。”
陈嘉颖挑眉,瞧吧,舔狗在哪个年代都一样。
虽然看女神戏耍老变态看得很过瘾,作为老夫人抚养过的孩子,他也带上点亲人滤镜,但客观来说,陈嘉颖也觉得老夫人有些绿茶。
陈颖一路也只含着淡淡的微笑,没有什么多余的话,鲁斯本在她面前也像是犯了失语症,娇小的女人拎着花篮走在前面,穿着西装的男人跟在后面,一路无话,竟也是一副图画。
康复医院离学校也不远,陈颖捧着鲜花上五楼住院部,看得出常来,还有护士和她打招呼。
正好遇到院长巡房,两人在走廊上站了会儿才进病房。病床上躺着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的女人,昏迷不醒,就像是一直睡着的睡美人。
仔细去瞧,女人年纪和他们相仿,剪了短发。因常年卧床,面部肌肉总有些不协调,让人觉得像个怪胎。
鲁斯本脸上没显出不耐,但他这种表情陈嘉颖是读得懂,大概就是钦佩他女神的善良,又对这种不必要的善良保留意见。天下需要救助的苦命人多得很,靠个人又怎么帮助得过来,鲁斯本对这样的善良还是保留意见的。
就听陈颖突然回头说了一句,“她是艾薇塔。”
鲁斯本的表情僵住了,不过陈颖轻描淡写地说完这句话后,帮瘫痪的女人擦拭了面孔、双手。
陈嘉颖在后面听得也觉得背脊生凉,老夫人她是……她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面上却实在看不出她是否知道那件事的真相,就像是在和故人很自然地解说过去发生过的事:“她是在十七岁那年从楼上失足,也不知道幸或不幸,那样的楼层高度往下摔她保住了性命,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鲁斯本的表情已经不忍卒读,侧过了身去看窗外。
窗外阳光依旧明媚,春夏之交正是富丽的绣球花的好时节。
“那是她人生即将起飞的时刻,她刚获得了大奖赛的推荐资格……就是我后来得的那个奖,十七岁,真的是天赋超高的天才舞者,所以我才资助她,她是真的为舞蹈而生。她这样的人错过了舞蹈,是舞蹈的不幸。”看得出陈颖表情里没有一丝嫉妒,而是惋惜,“现在动不动就是‘天才舞者’,只要有门路。天才哪有那么多,像是花园里的杂草丛生。”
她温柔地帮女同学摆好了身体,一点点把床后背抬起,很自然地吩咐了鲁斯本一声,“能帮个忙吗?开一下电视。”
鲁斯本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了,过去开了电视。
“谢谢。等一个人到了这时候,有人来为她过来开一下无聊的电视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她……”鲁斯本只觉得嗓子噎住了,“她这样还有意识吗?”
在这样的场景下,他无法直言,艾薇塔这样的情形还不如当初直接死亡的好。留下了这个人,反而是各方的拖累。
“她当然有意识,你以为植物人是什么?电影里一动不动的木头吗?”陈颖说这句话时带着些与之前不同的愠怒。
忽然去帮艾薇塔擦眼泪,“她哭了。别哭,没事的,我们都在……”
面对这样的病人,怎么再去粉饰太平跟她说“生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植物人也有各种,艾薇塔能听得到我们的声音,她也有眼神变化。”
眼神?这太过主观的判断,如果不是当场看到病人的哭泣,鲁斯本大概只会当做是陈颖的主观臆断而已。
“她的母亲还在,我让她在学校工作。”
“可……”鲁斯本想说什么,但一想到病人并非无意识,他便没把冰冷的话出口。
“你想说她这样贫困的家庭担负上这样一个病人是负担?”
陈颖却是挑开了这一层,抬头看向他,“你觉得家人是什么?”
鲁斯本不敢直视这双明亮的眼睛,那让他觉得羞愧难当。
“我见过很多因为病重而遗弃家人,就算是富翁也有。”
“这种事不分贫富。”陈颖说,艾薇塔又开始哭了,陈颖却并没有避开话题,“你说的那个去年打官司的富人争家产案我当然也听说过,即便不听说,瞧瞧这左右前后的病房,十年里这些故事我听得只会比你多。”
“陈颖。”
“奥斯卡,你觉得爱是什么?”
鲁斯本一时之间就像被一箭穿心,这句话对他的杀伤性竟如此之大。
“她的母亲为她而活,我当然也会照顾这个老人,但是艾薇塔是她的信念。给再好的条件去奉养,荣华富贵,也弥补不了一个母亲对女儿的爱。”陈颖温柔地对她说,“所以艾薇塔也很坚强的活下来了,对不对?”
一室无言。
“我有时真想有一个设备,直接帮助大脑控制身体。”陈颖说,“《潜水钟与蝴蝶》看过这本书吗?或许他们的心灵轻盈得就像一只蝴蝶,如果能让他们的精神得以宽慰。”
“游戏?”
“你想说全息游戏?那是虚拟,又比虚拟离我们更近,利用的原理实际上是视觉模拟,实际操作还是靠的身体。我说的是全由大脑直接指令的世界。”
那就是“缸中大脑”。
陈嘉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奶奶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敢想敢超越。
却也不切实际,不计后果。
鲁斯本最后说,“我知道了。”
陈颖没再看他,耐心地陪伴起艾薇塔。
……
之后的一幕是在大宅内。
阴暗中,微弱的光线照出了青年坚毅的线条,他疾步往前走,最后打开了房门。
对窗一个颇为威仪的老男人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父亲。”
“哦,奥斯卡。”
这人的面孔是老去的老鲁斯本,前些年画面中的出轨渣男,有些醉醺醺地摇晃着。
“您喝酒了?”
“奥斯卡。”老人眼中燃着火,手按在儿子的肩膀上,“过了今晚我们将取代卡特家族,也不再会有人挑战这个行业。”
“父亲。”
“三十年,奥斯卡,我为你争取了三十年。”
没有开灯的黑暗中老人的表情显得更为诡异。
事实上是半个世纪。陈嘉颖在一边想,看来这位老先生也知道这种阻碍人类进程的事最多也就几十年而已,趁着多争取的几十年想让下一代继承人再开拓出一条新的发展之路。
又觉得这俩父子真是有病,好好的大户人家差这点电费了。
奥斯卡·鲁斯本当时却没陈嘉颖这个旁观者那么多吐槽,神情跟着凝重起来。比起阴谋者来说,他这个开拓者身上的担子可能更重。
“是的,父亲。”
老鲁斯本哈哈大笑了起来,酒醉后的疯狂,“过了今夜,月亮就会被染红,血月,哈哈哈哈……”
这是西方历史上的一个迷信,红月大多出现于月食,血月会带来不幸。
他说着说着竟然唱起来一支荒诞的歌,以老人苍凉而怪诞的嗓音来唱,更为恐怖。
“Ring around the rosy,A pocket of
posies.Ashes,ashes,We all fall down……”
鲁斯本从楼上下来,正遇上做着女仆打扮的庄璐。
庄璐跟着他来到拐角处,然后扑了上来将男人按在墙上,踮起脚勾住了头颈。
“你今天还来什么,一切都在掌握中。”性感女杀手庄璐此刻却像是一只驯服的小野猫,娇笑着轻启红唇,“难不成你是来看我的。”
鲁斯本从她手上解救下来被拉着的领带,从他的脸上陈嘉颖就读出他对这个女人的不耐。
男人爱不爱,看态度就很明显。比起对陈颖是当圣女来供的,鲁斯本对庄璐就像是在看一个妖艳贱货,偏偏还要利用她的能力。
“来看看他,毕竟下一次说不好就是葬礼了。”鲁斯本说。
“放心吧,老头子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1小时,再这样下去谁会去听疯子的话。”女人顺势贴到了他身上。
鲁斯本把人推开,“做好你的本分就行。”
他转身离开,不理会女人那张气得变形的脸。
随后镜头移到天空中放大的月球,清晰可见坑洞,血液从上染红了皎洁的月亮。
这显然是一个象征意义,因为不久之后就是新闻头条上那副著名的插画“流血的月亮”,月球港惨案爆发,只有少量的暴力影像流出,更多的是记者们拍到的断壁残垣,各个港口的遗址。
就连地球和火星也有了起义□□,迫于民间压力,与事件相关的政府高官们引咎辞职。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结束,随着一个党派的下台,接着的就是另一党派的清洗,不断有官员被追责,雪球越滚越大,这些失势的前执政党被拖出来审判平民怨,最后就有一股被判刑去了火星的罪官党,这些人大多是家族的支柱,没有了这些人,他们的家族很快便没落了。
走马灯式的镜头不断划过,背景音中一个小男孩的声音在说:“你明明有机会说的,为什么不去阻止?”
“……”
画面中充斥着废墟中人们的尸骸,工人们妻离子散,痛苦与不幸充斥于耳。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罪过,我一个人造不成一场雪崩。”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小男孩的声音却依旧不甘心地拷问着:“你有机会说的,你有机会说的。”
画面是一条新闻上写着通报批评去职的政府官员,掠过多行,“范宁海”的名字被高光圈出。随后这些官员都被判了刑。
“你有机会说的,你有机会说的。”
得不到回复小男孩的声音开始变得尖锐,“你就是嫉妒了!你就是陷害!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个心胸狭小的人,活该她一辈子看不上你!”
“……别说了!!!”
……
画面一闪是草坪婚礼的镜头,穿上婚纱的陈颖勾着一个普通到极点的男人,如花美眷在侧,这个俗气的男人笑得更让人讨厌了。
陈嘉颖跟着鲁斯本的背影上前,男人站在离着她五米处停下了脚步。隔着五月玫瑰编织的鲜花拱门,在宾客来往之际,两人遥遥相望。
陈颖泛起微笑,目光盈盈,带着泪的微笑,却终没有落泪。清风拂过,花草清气,所有语意都在不言中。
血月事件后,范宁海被刑放去了火星,终生难见。而作为国务卿的女儿,她的父亲已经引咎辞职,陈颖明白这时全社会已经进入了不正常的偏执下,火很快会烧到她的家族。没有犹豫地,她嫁给了一位黎姓军官。
“这位是?”新婚的丈夫侧头问新娘。
“是我年少至今的朋友。”新娘温柔似水。
虽然有些莫名,新郎也只是点头,也是大家族的子弟,这样的场合上不适合问更多。
婚礼上他们没再说更多,鲁斯本却是看着这位他最爱的女子嫁给了其他人。
“她还是没有选择你。”当新娘走向神父祭台时,小男孩的声音响起。
花童们牵着裙子,还有伴娘们撒着花,音乐庄重圣洁。
“她还是没有选择你,就算没有范宁海她也不会选择你。”小男孩的声音邪恶地笑了起来,“就算所有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