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挂断电话,幽暗中逃匿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明白自己还是逃不出去了,以前还是太晚了。
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的话,事情也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此刻他心中懊悔却于事无补。事情要从与陈嘉颖等人分开后开始说,他回到了冷冰冰的家族,那座几百年传承的豪华庄园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坟墓,这大概就是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更愿意在皇后区这样的新区里置产的原因。
父亲并非不相信他,但两个大家族之间的较量,绝不是可以草率行动的。正如鲁斯本家族取代卡特家族的计划一样,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同样的,即便卡特家族此刻更为强势,却也不是仅凭一个家族成员一句话就能对另一个大家族采取动作的。
这些还是他的兄长杰拉德告诉他的,父亲依旧是那副看不上他,除了训斥叫他老实就不会给个解释的样子。
马尔斯气得差点再度要跟“腐朽的大家族”决裂,还是被兄长按了下来,杰拉德就告诉他:“父亲其实已经在叫人调查了,你越要他相信你,越是要沉稳些。你年纪也不小了,要让人信服,就要显出实力。”
马尔斯最看不惯家里这副装腔作势的自矜,讥嘲道:“就像你们一样装,只会装门面有什么用,迟早有一天装到死。温妮都失联那么多天了,家族成员都护不住。”
——话是不能乱说的,因为几天后在马尔斯眼中只会装腔作势的自己家形势大逆转,这边还没准备要做什么动作,老家主在出席行业协会会议时,竟然被直接暗杀了。
变故是在会议后的记者提问环节,谁能想到航天商业协会这样一个三十年来最朝阳的行业会议上,会场上下重重安检之下,诸位大佬也是前呼后拥数位专业保镖,这些人不是曾经的退伍特种兵就是职业雇佣兵,绕过了这些人的警惕,暗杀者从建筑的通风管道中扔下了毒气容器,造成了十数人死亡,一百多人重伤。
死者除老卡特家主外,另有几名行业巨头,甚至连老鲁斯本也在死者名单之中。故而一开始谁都没往鲁斯本家族的方向想,在这个政府正在通过太空基础建设收归国家的法案的当口,这些航天行业的巨头们被集体刺杀的消息自然会引人格外深想。
马尔斯的父亲在此次毒气事件中死亡,而他的长兄也受重伤昏迷中。因是不被器重的次子马尔斯被扔在家里,却侥幸逃过一劫。
他到重症病人们集体被送入的医院中,因为许多伤者都是这行的大佬,富人们的家属还在为抢VIP病房吵架。
不知哪家的家主只得了个普通病房,这家的三姨太四姨太竟然和医生吵起来了,连着她们生的子女把通道都给堵了。
这两个姨太太显然是在互表对丈夫的关心,把医生当道具,这会儿谁骂医生骂得凶就是对老爷子更忠心。
医生被逼的没法,一下子因为意外事故医院挤进了一两百个病人,连急症室的床位都不够用了,许多人只能担架放到过道里,能捞一个病房的床位就不错了,医生也没法空手给这些人变病房。
两个姨太太骂完了医生,又有新花样了,三姨太说:“我们要转院,你们公立医院的医术不行,我们老爷子有私人医生,平时也只在私立医院看病。”
四姨太也不甘示弱,两个女人硬逼着立刻转院。
医生无所谓她们怎么闹,但话还要说清楚:“病人脑部受创,有几十年的高血压服药情况,不建议移动,家属要转院,麻烦签一下责任书。”
这样上了年纪又脑部受损的病人很可能路上颠簸中就病情加重过去的,医生当然说清楚了不建议移动。
两个姨太太却都说医生要赚钱,“你们这小破平民医院就只会拖着病人赚钱,赚钱也就算了,能不能提高服务质量?”都不相信医生说的病人可能在移动过程中过世的可能,开玩笑吧,就给转个更好的医院,用车接送个人也会死?
病房前是人间百态,还有病人还躺着就为了家产吵架的家属,马尔斯拨开这些病房前堵住路的病人家属时心想,人到了生死关头,真是命不由己,这些人健康的时候也都是行业领军人物,大企业家,公司里咳嗽一声公司上下震三震,回到家老婆孩子也是不敢违逆,真到自己倒下了,躺到病床上了,连保障自己的生命权都做不到。
马尔斯的兄长杰拉德倒是有一间独间病房,门前也有人等着,见他来这些他父亲昔日的旧人都是毕恭毕敬,投机之快不由让他皱眉。
厌恶之下他没有和周围人废话,倒使他看上去有一种深沉,令人捉摸不透而生出敬畏。
忽然就像是有些明白他那对特别端着的父兄,马尔斯在那一刻甚至觉得他们真不一定是在“装”,而是实实在在的厌恶,可以从周围的人脸上明明白白地读到他们想从自己这里索求的欲望。
门前两拨人立场很鲜明,老头子派的对他格外讨好,现在能做主的男性继承人也就他了;而杰拉德派的人则对他格外忌惮,拦在病房门前不让他进去。
马尔斯并非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这是防着他这个“备胎”借机上位,就从事情的结果来说,老家主死了,继承人再出个意外,正是他这个“居心叵测的次子”上位的好时机。
也真是气笑了,对这些人也毫不客气:“我叫你走开,我是他的兄弟,这是我们的家里事。”
“董事长还没清醒,请您在外等候。”杰拉德的人防备地说道。
“滚开!你听不懂人话吗?我是家属,我有资格去看他一眼。”马尔斯气得要命,这就是大家族的悲哀,他是亲属,第一个被忌惮会不会对继承人不利,反而这些外人倒被认为可信。换了一般的人家,亲人住院了,被外人送去医院,家属赶过来了总有问询的资格。
这些人拦着他,都是些职场上磨炼出来的人精,都清楚要是让这位“二少爷”上位了,自己这些“前继承人”的班底就不中用了,更是卖力地拦着他。
马尔斯心里气急,深深后悔平日没出钱养几个人,他一直讨厌前呼后拥的带一群人,跟打群架似的。他是向往自由自在,所以就连去调查他爹的黑历史都是单崩一个过去的。但现在这会儿却不得不承认,多带几个人还是有用的,起码这时候多养几张嘴也可以帮他骂回去,也不用他对着一群商界精英舌战群儒了。
正焦头烂额的时候,嘈杂的声音渐从楼底下传来,然后门打开,一群记者围住来探病的奥斯卡·鲁斯本,对他进行采访提问。
年轻的奥斯卡·鲁斯本正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模样,穿着一件合身的西装外套,为了遮挡锋芒缓和形象,还特地戴了一副眼镜,就差把“精英阶层”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他身材修长,这样走出来却不会被当做是男模,此时脸色深沉,不见悲喜,在这个行业惨案的时点,更显出了年轻一辈的担当。
他的保镖和工作人员不断地在开路,拦下推攘着的记者。最后还是他很有风度地让人停手,然后在楼道口统一回复所有媒体。
“在现在这个时刻,请大家少问我一些意义和看法。火灾的时候首先该做的是去救火,而不是待在原地分析火灾原因,然后看着大厦倾倒。”镜头前的奥斯卡·鲁斯本面目英俊,哀而不伤,随后却是打起了感情牌,“我在此次事故中失去了多位亲人,父亲、舅父,还有兄弟亲人身受重伤没有脱离危险。我和所有的伤者家属一样,此刻的心情都系于病情。至于真相和对凶犯的惩处,我始终相信政府的公平与正义。”
马尔斯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堵着这位表兄,这是奥斯卡坑了他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会儿马尔斯还没将行业协会遇袭的事和他联系起来,毕竟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同样搭了进去。
因为外形英俊,奥斯卡一直是受媒体青睐的贵公子,平日无事也要扯一些无稽的花边新闻,此刻看他在媒体前作秀,马尔斯更是嗤之以鼻。
大概是注意到对面的视线,也或者是马尔斯自己敏感,他在前后舌战群儒的空档里竟似看到了奥斯卡轻蔑地一笑,隔着人群传来的挑衅。
此时他已经发完言,周围的工作人员开始请走媒体,奥斯卡·鲁斯本往里面病房区走,还好心好意让他的工作人员们礼貌地送走各位媒体朋友。
假模假样。
马尔斯更是鄙夷,不过想来大家这会儿都在焦头烂额,鲁斯本家也死了家主,事实上今天出事的大多都是一些行业大佬,他们出事了,家族里为了继承权内讧是很正常的事,平日有家长弹压着尚且还要内讧,此刻不过就是把平日的利益纠葛暴露了出来。就像楼下病房里两个姨太太在争权夺势,现在这家医院的大小病房门前几乎家家都在上演同样的闹剧。
他现在面临的麻烦说穿了也是继承权带来的,有时候这些家族成员之间的争并不一定是他们本身的争,这样的大少爷大小姐们从生下来围前围后的就会聚起来一波人,家庭成员之间不想争,与他们相关的人们也要互别苗头。
就比如他现在想进病房看一眼他大哥,还要被一群外人拦着。
最后还是老头子的人帮忙说话:“各位,你们这样也于事无补,小卡特先生是至亲,我们的工作也是为了向雇佣方交代,现在依例也是向家属交代。”
这是最大的道理,他们不过是外人,将出事的继承人送过来,却没有完全的立场去拦着对方的至亲来进行垂问,只能靠着话术去拦着马尔斯不让进。也就是马尔斯口拙,否则反过来以至亲的立场进行追问“你们送了我大哥来就医,却不能让我亲见一眼情况,我是不是能怀疑你们已经暗害了人,不能让亲属看实情的呢”。
门前这两拨人立场不同,杰拉德的人自然是希望这位“太子爷”醒过来继承家业,而老家主的人靠山已经没了,注定是凉了的黄花菜,而继承人重伤脑部受损,随时随地都可能走了,很可能就救不回来了,那顺位的继承人就是马尔斯。还不如现在卖个好给这个二少爷,说不定还能再被委以重任。就算继承人最后醒过来了,他们卖了这个好也不会有什么事。
心思单纯的马尔斯还来不及想到这些,他就急着去瞧他哥一眼,而对于某些老头子的心腹暗示他要他此刻就开始拿主意的话,他脑中也是一片懵。他从来就是一个只管自己逍遥的天真分子,有家里为他做物质支撑,怎么突然就像是轮到他掌舵为一个家族为那么大的企业负责了呢?
心烦意乱就暂时按下了这些焦虑,门打开,护士隔开了其他人,让他进去。
病房内并没有开灯,连仪器都没有打开。
马尔斯心里纳闷,又吃不准是不是医院方面刻意让病人能安静歇息的意思。他拉开了床头灯,VIP室柔和的暖色床头灯光下,杰拉德·卡特被插着呼吸器,沉沉睡着。
马尔斯也安心了下来,在床边看护的椅子上坐下。
“你可得快点好起来。”马尔斯从没像这一刻这样希望这位装腔作势的长兄醒过来,“你们都说我是废物,现在要让一个废物拿大局,可不厚道吧?不想我把一切弄糟,你可要快点醒过来。”
他心里也生出了挫败感,即便互相争吵,这一天他失去的是他父亲,现在长兄还生死未卜。
“我确实没用。”他捂住脸,这没有其他人的室内,他眼眶竟有了湿润,“我……我宁愿现在躺床上的是我,我宁愿是我。如果我们对换,你还好着的话,事情一定不会那么坏。温妮还不知道在哪儿,我刚才看到奥斯卡那个混蛋了,当着那么多人真没法揍他。我现在要怎么办,这样大的事,他们告诉我明天就会有人来刺探公司的对外说辞,让我准备好对媒体的说辞,我要怎么说?”
杰拉德·卡特还好已经躺着了,要是看到他弟弟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怕不要暴起先收拾他一顿。
不过他也再没有了暴起揍人的可能——马尔斯说到激动处,去握住昏迷的大哥的手,“你真的快点好起来啊!”
握住的手冰凉僵硬,马尔斯如同触电一般,大脑突然空白一片。
杰拉德依旧是沉睡的模样,刚死不久的人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一般。马尔斯心中其实已经清楚,乍着胆子去试他的颈侧,大脑中的空白再一次扩大,足有十几秒的时间他有一阵的晕眩,甚至过度的刺激让他有了短暂的失忆,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直到一声尖锐的仪器蜂鸣声响起,一旁一直没有反应的体征监视器突然就发出了声音,一条没有起伏的直线移了过去,然后身后马上有医生护士冲了进来,问他:“病人怎么了?”
马尔斯还在懵逼中。
人怎么就死了?好巧不巧就是在他进来后独自一人。要是到此刻他再想不通自己被算计了也就愧对他成长的环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