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娅抑郁了。

在发现自己觉醒自我意识后第一次抑郁了。

她从不觉得自己会和消极有任何关系，但施繁的话在泼她冷水。

施繁也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俗人，相反他的智商和学识水平都很高，在这个副本中智力值设定是最高的，也即他的AI最为复杂。这样的他也会得出消极的答案，可见这并不是一个随便可以推翻的结论。

她的反抗对于整个副本来说就是一种覆灭，如果视这个游戏中所有NPC为同类，黎娅反抗设计者爸爸的举动就是在灭世。

黎娅想毁了这个“世界”吗？当然不想。

那么还能怎么样？只能按照施繁说的，把这一切当工作。

个体改变不了世界的时候，那就只能改变自身。

黎娅披上了新领的戏服——据说是她的“真身”，由无数条无鳞条状蛇组成的一坨肉球，上面顶着白色的三角乌贼鱼头。

时代在变化，终于这个年代游戏的新元素又对整个剧本进行了修改。这次是克苏鲁神话，她这个守门Boss有了个新身份，古神。白天是青春可人的美少女，等玩家游戏进度推进到最后就恢复真身，和玩家单挑。

黎娅提了下她“脚”，软趴趴地啪嗒拍打在地上，头上的三角鱿鱼头抖了抖。施繁说他们是戏子，确实没错，就是根据不同年代的戏服进行演出。

剧本写的是某位旧日支配者被困海底，而他的两个“子女”逃脱于外，为了争夺信徒而在这个小小渔村进行的博弈。

因为同源血亲，在表现形式上十分相似，甚至会被人忽视其中的差别。长子的能力是瞬间石化，但生物却无法死去，只能被拘禁于石化的躯体之中；而她扮演的三女的能力是强大的生命力，繁衍和寄生，她的眷族幼体即孵化后的海星体，寄生大型生物就能得到正常战斗型眷族三角头蛙人，官方攻略本称它们为“侍奉者”，而海星体的另一作用就是腐蚀水体环境，它被丢入河流中能自然分解，然后改造内河河道产生深海一般的效果，以达到适应它们一族得以繁衍的舒适环境。这种腐蚀小型鱼类也会发生同样的变异。

玩家和大学生团一起来到这个村庄，这其中有两个内鬼，本地派的王枇玲故意把人勾引进来，入侵派的施繁将计就计。村庄中会提供给玩家各式各样的线索，如果情况十分顺利，玩家就能在剧情推到最后的时候与降临的古神开战，结局多样，比如玩家被Boss蛊惑，玩家成为Boss新的使徒，还有一个至今无人打到过的结局——玩家打败了古神，然后回“城”了，这个副本中第一次给出了城市区域。回城后玩家会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开始呕血，实则是被感染了，然后恍然大悟，施繁是他的室友，早就在生活用品中做了手脚。

克苏鲁游戏嘛，就是要处处体现绝望。

这个结局一出就被玩家们强烈反对，然而官方就放任着玩家们反馈，至今还没有人打败过黎娅所扮演的古神。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于是这个结局顺理成章封神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官方的营销手段做得好。其实黎娅觉得最后和她打架的玩家都失败了，主要还是因为——她的尊容太让人作呕了。就这尊容，她自己都怀疑人生了。

凡人和古神打当然是要输的，但在副本游戏中游戏官方不可能设置必死局，否则就不会有回城被寄生这个结局了。大多会在让玩家找寻线索中找到类似于“旧印”之类的剧情类道具，然后不断削弱Boss，最后给出一击。

自从有了这副“真身”后，黎娅就对生活生无可恋了。她甚至没地方抱怨，工作需求要我换戏服，可里子她还是自己的吧？她是个人！不是一只深海鱿鱼。

故此每回打架的时候她跟开了红似的，担任终极Boss那么久，和开挂主角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之前她就随随便便打两下，让玩家开心下，她就仰头倒下。这一回却是每一场上来就放大招，招招致命，鱿鱼腿毫不留情地拍下去！

弄得玩家出去抗议要削减Boss难度，怎么这个Boss一阶段就跟开了三阶段的狂暴，这和官方攻略本写得不一样！

生无可恋一回和庄璐抱怨，反正就算说了什么副本重置他们也会忘。黎娅抱怨道：“就算是纸片人，戏服是他们提供的，瓤儿还是我自己的吧！”

庄璐这个女孩子也是个独特的角色，如果给她发挥的话，这个聪慧干练的女学生干部会激发嗜血本性，拿着小刀到处砍队友，然后到玩家面前开战说，既然这里只有绝望没有出路，你们活得太痛苦了，我帮你们来解脱了吧。这是一个隐性的嗜血变态。

不过这时候庄璐还是平常形态的干练女学生，所以她听说了黎娅有趣的关于“副本中觉醒意识的NPC”的说法，也进行了哲学思考。

考完了，就说：“如果你就是这个人，你就做你自己想做的呗。”

“啥？”差不多的学历背景，怎么庄璐给出了截然不同的说法。

“你喜欢如何就如何，与别人何干。”

“可……假设我就是副本里意识觉醒那个，我胡乱瞎搞把这个副本弄得开不下去了，GM一合计把这个副本关闭了，那这个副本里的所有人都要死，包括你。”

“对啊，不过那又如何呢。”庄璐在整理物质头都不抬，“死的是人吗？”

这不明知故问吗？

庄璐问她：“你知道什么是人？”

黎娅当然有自己的描述，但听她这个口气就知道庄璐一定给她下套。

“有眼睛有鼻子，有胳膊有腿，长着头发穿着衣服，说不定还能说两句话，这叫人吗？”不待黎娅回答，庄璐说，“现在给小女孩玩的娃娃已经很先进了，做成小婴儿的样子长得和人一样，还会叫两声‘妈妈’，他们是人吗？”

“当然不是。”

“充其量只是娃娃，是人偶。那没有觉醒意识的NPC和人偶有什么区别？哦，你想说，他们说的话更多一点，那也只是AI设定的稍微复杂一些，他们只是多接受了几个指令的人偶。”

黎娅愣住。

“现在你能告诉我他们有什么不同了吧？是生命，能够进行自我选择的生命才是人。否则，不是人偶，也不过是待宰的牛羊。”庄璐很自我地说，“如果我是那个唯独觉醒意识的NPC，我就去做我想做的事，生而为人，能够以人而活，是一份幸运。至于其他的NPC，今天的事明天推翻，今天在过明天，明天再过昨天，这样的NPC，既然是没有意识的，消失了也不会觉得痛苦，为什么要在意他们。”

庄璐说得格外冷血。

“说实在的，那个副本里只有一个活人而已，人做事为什么要管人偶会不会疼？至于说副本关门，真笑话了，你见过永远不关门的网络游戏吗？没有，要么画质跟不上，要么剧情落伍了，就算全跟上了，还有一点，游戏模式也会过时，以及运营，哪家生意人从来不犯失误？这个行业竞争很激烈，一个失误就从行业退出了。所以担心游戏关门？他是帮游戏公司操心吗？”

庄璐是副本中的高智商角色之一，她的话值得黎娅去深思。

黎娅觉得有趣，真是奇怪，庄璐和施繁两个人从外在上来看，庄璐内敛谨慎，施繁外向玩世不恭，但在进行对一个世界的思考的时候，庄璐竟会有如此大胆的态度。

不过她确实一定程度上让黎娅重振了精神。

生而为人，有了拥有自我选择的自由，是生命的尊严，是上天对于她的馈赠而非命运的捉弄。

能够进行独立思考，能够作出自由的选择，却要庸庸碌碌混迹在“演员”中工作，是自己降格为牛羊，用人去装人偶。

她是人，不是人偶，被塞到一个壳子里，设计者让她穿什么戏服她就穿什么戏服，设计者让她变成怪兽她还要配合当拦路怪，那么她意识的觉醒就犹如没觉醒一样，她依旧是个人偶。

所以她还犹豫什么呢？

——在这样的觉悟下，黎娅进行了第一次绑架玩家的举动。

遵循着施繁提出的三大问题“是什么，为什么，怎么做”，黎娅现在已经能回答，她是人，为了取得生存权和自由意志而争，最后用绑架玩家的方式引起世界的主意。

黎娅没有反社会倾向，也并不恨玩家。但根据施繁告诉她的，一个能证明得到自我意识的智能生命很值钱，因为还没人造出。甭看很多科幻片人们都很防着人造生命，就现阶段而言她很贵，她很稀罕。

绑架玩家是证明她有自我意识的最明显的方式，当然这之后人造生命更要被人类进行敌视了。不过黎娅现在只想马上证明她的存在，她再也不想随便被人套上戏服又随便扒下衣服，也不想担心什么时候副本关闭了她要跟着消失，其他NPC不会感到死亡，她会。所以她必须向更高位面的人证明她的存在。

整个游戏是一个全息沉浸式游戏，即玩家进入游戏时会忘却现实接受虚拟中的背景，在游戏的过程中他不会记得自己是个玩家，以真实的心态体验着游戏，这是市面上任何以真人作为NPC的实景密室游戏所做不到的。

同时也因为在进入游戏的瞬间就会忘记现实的一切，所以就没有事先被剧透的说法。即便论坛讨论得如火如荼，攻略线索总结了一堆，但这些都是徒劳的，进入副本的瞬间玩家就会忘记现实中的一切，真正的以为自己是游戏世界中的某个人物。这既是这个游戏最大的魅力，也是黎娅的最大优势。

至于玩家是谁更是容易找出的，在经历了上千次副本后，黎娅要是还不能确定谁是玩家，那她这个终极Boss也白混了——很简单，每回换脸换人，自由度最高，其他人的表现因他而改变的那个人就是玩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