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漫漫,岂非无聊?不如我来给鼬讲故事,如何?”
她讲的故事天南地北,无所不包。有时是些飞天入地的神话传说,有时是些没头没尾的冒险传奇,有时又是凄凄切切的爱情故事,讲完后她还要唏嘘一番,感叹个不停。
有时他会忍不住深思:夏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我要报答鼬小时候给我念书的恩情。”
这样笑眯眯的、轻松的回答,一听就是敷衍了事。但她如果不想说,他不会逼她。
鼬忽然一怔。他当然是逼不了她的。为了避免“晓”的怀疑,他连自由地跟她交谈都做不到,遑论其他?她总是开开心心地猜测他的想法,和他说话,时间一长,他都快忘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亲口对她说什么了。
她是他生活中唯一单纯又轻松的存在,他却连一句话都给不了她。
去波之国打探情报的那一次,正好遇见镇上召开手工器具节。手工匠人拿出自己最好的作品,吆喝着吸引游客和行商的目光。夏月素来喜欢这些热闹,他就故意放慢脚步,多在街上待了一会儿。她到处转悠,对什么都感兴趣,最后对着某一样东西看了好久。
那是一枚小巧的樱花发卡。虽然是金属制品,却被打造得纤薄细巧,连花蕊都栩栩如生,工艺十分精致。
她什么都没说,目光里的恋恋不舍却显而易见。
他买下了那枚发卡。鬼鲛怀疑地问他要送给谁,他说,只是想起了一个故人。
夏月飘来飘去,眼睛比平时更亮。她问:“鼬,你要送给我吗?”
他瞥她一眼,不敢再看,只微微点头。
她开心了好久。那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装饰品罢了,甚至都无法真的妆点她,她却这样开心,还轻轻哼唱不知名的歌谣。他握住那枚发卡,好像就真的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晚上,她像猫一样蜷缩在他身边,低声又讲了一个故事。这一次的故事,总算是关于她。
“我曾经有一个未婚夫。我非常喜欢他。”
那个人聪明、沉着、有主见,小小年纪便树立了远大志向。他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因为命运的捉弄天各一方。她追寻着恋人的足迹,做了很多努力,想要他回来,但是他都拒绝了。他告诉她,要接受现实,要接受命运最终的结局。
而很久以前,在命运还不是那个样子的时候,他曾送过她礼物,就是这样一枚发卡。
“真怀念啊……那个时候。很想回到过去,但想一想,即便真的回到过去也只是把痛苦再经历一次。鼬,人为什么一定要接受命运?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一如既往,鼬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还是沉沉的寂寥夜晚,如同过去每一夜,他却觉得此刻的风如此苦涩,怀里的发卡也沉重得可怕。
他很想问问她,她还喜欢那个人吗?又想问,她为什么会变成缥缈的幽灵,那个人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变成这样?甚至想问,如果换成他……
不行。不能问,也没有资格问。
夏月谈起那个人的时候,眼里的柔情都快要融化。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眼神。
鼬闭上眼。他眼中的世界早已模糊不清,那为什么还能分辨她的模样和情绪?是不是在她信誓旦旦说他们早有默契,即便无言也能交流时,他就也具备了读懂她的能力?
樱花发卡在最贴近心口的位置,被情绪烧得滚烫。
至少,夏月此刻在他身边。他告诉自己,这么多年,夏月一直在他身边。她的笑容属于他,她的关切属于他,她的开心或难过都属于他。只属于他。
还要奢求什么呢?
他身体越来越差,写轮眼带来的负担也越来越重。每次他咳血的时候,她都会变得很沉默,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黯淡,姿态又有种奇怪的倔强。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说:“别担心,没什么大事。”
搭档以为那是对他说出的话,还感叹说鼬先生病得太久,居然连性格都柔软一些了。鼬对搭档摇头,眯着眼睛想竭力看清夏月的神情。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夏月很擅长叽叽喳喳。但那天她什么都没说,只靠过来轻轻抱了抱他。半透明的身躯带着寒凉的气息,虚虚地围住,并不曾真的接触到他。她的每一次靠近都是如此小心,很怕害了他似地。
其实没有关系。有什么关系?他本来就快死了。如果她真是亡灵,那些寒冷真是死亡的气息,那么在生命末尾,直接拥抱她又有何不可?
他等待了这么多年,忍了这么多年。
抱一抱她,有何不可。
最后的时刻,雨落之前,他安排好一切,令鬼鲛在废弃的南贺神社入口等待佐助的到来,自己一步步走进神社内部。先人建造的古老建筑早已荒草丛生,巨大的写轮眼图案如神灵漠然的眼神,居高临下注视着人世。他抬头仰望时,听见她的哭声。
夏月开始不停地哭。是最倔强的哭泣方法:瞪大眼睛盯着他瞧,泪水流了满脸,间或才抽泣一声,昭示着极度的忍耐。
能够凭这双模糊的眼睛描绘出她的神态,也足够了。
“夏月,别哭。”时隔多年,再一次亲口和她说话,就是这样的一句。
她依旧在哭,却什么都没说。没有劝他停止战斗,更没有强颜欢笑说些趣事;她好像决意不再多说,正如他决意在这一场战斗中死去。
她在原地一动不动,只不停流泪。那悲伤的样子,让他心口的樱花发卡再度变得灼烫。或许是太久没有和她说话,或许早已习惯了听她说话,一旦她保持沉默,他就无法说得更多。
只能抱一抱她。把这个冰冷的魂灵抱进怀里,连死亡的气息都成了释然和安慰。
“别哭。”他只能说。
她默然地观看了他的最后一场战斗。他无暇分神,却能感觉到她目光的追随。无论在神社内殿,还是在布满阴云的高空;当夹杂雨水的风灌满衣袍,他听见雷电隆隆作响,视野被弟弟手中的电光点亮,他依旧能感觉到她的注视。雨水好像她的眼泪。
——你是妖怪吗?
——你是幽灵吗?
——幽灵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如果她是幽灵。如果她来自死亡。如果她早已离开生者的世界。
那么,死亡到底有什么值得畏惧?
鼬以为自己要死了。
雨水落下,弟弟傻傻地看着他,对他最后一次恶作剧信以为真。天空雷云翻滚,黑色的火焰从断壁残垣一直烧到苍苍林木,不知道地狱里是不是有差不多的场景。
乌鸦的叫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也可能是从过去传来。他已经分不清了。
他要死了。
“你不会死的。”
比雨水更冰冷的影子笼罩下来。夏月望着他,面容近在咫尺。
鲜红的写轮眼也近在咫尺。
在这之前,他从未见过她使用写轮眼。他不知道她有宇智波的血脉。
“鼬,你不会死。”她的眼泪蓄满眼眶,直直掉在他脸上,“你活着,跟其他人一样活着。你会活下去,这才是你的命运。”
“接受你的命运吧。”
“这一次,是我赢了。”
“……瞳术·伊邪那岐。”
(4)
宇智波的写轮眼有两大秘术: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
伊邪那岐是可以将梦境与现实颠倒的术。现实中的不利可以被梦境中的有利所取代,连死亡都不例外。
伊邪那美是克制伊邪那岐的术。如果说伊邪那岐是对死亡的极度抗拒和恐惧,伊邪那美就是平静地接受命运的结局。施放伊邪那美后,无论伊邪那岐多么努力想用梦境代替现实的死亡,施术者都只能回到起点,直到他能够真正接受死亡的结局。
但是,伊邪那岐一定会被伊邪那美克制吗?梦境一定无法抵挡现实吗?
从不同人口中说出的“命运”,哪一种才能真正成为现实?
宇智波夏月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他们一起长大,又在命运的捉弄下天各一方。她想要恋人回到她身边,想要恋人活着从战场归来。
但是,他却平静地走向了死亡。他说自己身患绝症,就将自己的死亡也利用起来,成为弟弟变强的一个步骤。
第四次大战后期,敌军唤醒了秽土转生大军,其中包括她那已经死去的恋人。
他以亡者的身份重归世间,心心念念想的还是守护故乡、世界和平。他去寻找施放秽土转生之术的敌人,想要解除这个忍术,缓解故乡在战场上的压力。
他弟弟靠着一腔执著和被欺骗的愤怒追上去,而被他抛下的恋人则带着更多偏执死死拽住他的衣袖。
夏月想,如果伊邪那岐连死亡都可以扭转,为什么不能将她的恋人重新带回来?
未婚夫拒绝了这个提议。他说自己已经彻底死去,没有必要为一个不确定的事实付出活人的视力。伊邪那岐的施放要以失明作为代价,他不愿意看见她徒劳忙碌,白白失去眼睛。
他一定没想到自己的未婚妻在多年悲苦中变得有多偏激。无论他如何拒绝,她还是断然释放出了伊邪那岐。
为了阻止她,他施放了伊邪那美。
两大尚未完全释放的瞳术撞在一起,结合成了一个大型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他们的人生轨迹清零重来,最终谁能主导梦境的结局,谁就能获得现实的胜利。
终究是身为活人的未婚妻技高一筹。凭借多年筹谋,她得以摆脱梦境的束缚,以旁观者的形式存在于她那一无所知的未婚夫身边。
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和现实一样漫长。未婚妻忍耐着,旁观一切现实的不幸在梦中重复发生,为的就是在最后一刻,在她的恋人心神最放松的那一刻,取得这场漫长战争的胜利。
伊邪那岐颠倒生死。
伊邪那美唤醒梦境。
“鼬,你的命运是活下去。”
“接受这一点,然后……”
——清醒过来,在现实中活下去吧。
宇智波鼬醒了。
一个人面朝他倒下。他下意识接住她。
四周是阴暗的山洞,旁边是陷入幻境的敌人,对面定定看着他的是已长大成人的弟弟。
弟弟捂住一只流血的眼睛,看表情很想把他们打一顿。
“我说,你们两个人任性也要有个限度。”佐助面无表情,暗暗磨牙,“再有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气有我在旁边了。”
鼬低头看看怀里昏迷的夏月,又倾听片刻自己的心跳。是属于活人的心跳。
漫长的梦境和漫长的现实交叠,即便是他也愣了好一会儿。最后,他终于叹了口气。
“抱歉,佐助……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鼬无奈摇头,却把未婚妻抱得更紧,“以后会看好夏月,让她别再任性。”
弟弟丢过来一个不屑中还掺杂冷笑的眼神。“首先要活着,才能看住夏月吧。”他不客气地说,“鼬,说到任性,你们只是半斤八两而已。”
“……大概吧。”
(5)
夏月换了一双眼睛。曾经属于其他族人的写轮眼,现在和她的血脉相联结。这么一想就会感觉有点古怪。
不过,还能保有视力已然十分奢侈。为此被跑前跑后、出人出力的佐助弟弟冷嘲热讽,给他训得抬不起头,也物超所值。
要不是后来战斗中,佐助阴差阳错开启了轮回眼,他的一只眼睛就会永远因为不靠谱的哥哥和姐姐而陷入黑暗。
孩子大了,有想法了,会教训人了,还为你付出了一只眼睛的视力。
惹不起,惹不起。
虽然辈分上可以算是嫂子,但那些年里他们相依为命,说是姐姐才更亲近。
总之,乖乖被训别回嘴就对了。
战争结束后,秋林也已经染红。清晨醒来时,夏月从窗户望出去,正见到阳光为青山描出一层金边。朝阳升起,万物清明。
她走到窗边欣赏明媚的清晨,有人在身后给予她温暖的拥抱。
“早安,鼬。”
“早安,夏月。”
“请叫我神明大人。”
“早上好,幽灵小姐。”
“哪里像幽灵,你是笨蛋吗?”
她在笑。他不作声,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
阳光从窗边延长至桌上。一枚银色的樱花发卡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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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将我放在你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因为爱如死之坚强,嫉妒如阴间之残忍;所闪的光是火的闪光,是耶和华的烈焰。”(旧约 雅歌8:6)
不信教,当文学作品欣赏w
本番外就是俩人一个非要死,一个非不让死,然后用瞳术从现实斗进梦里,要不是有“愚蠢的弟弟”边上帮了一把,妹子就玩儿完了,哥哥多半惆怅终生的结局。
佐助:我太南了。
真·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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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脸:后面还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