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王羲和白天睡得太多，到了凌晨一两点，他还只是躲在被子里看之前相册里偷拍的顾谨名，翻来覆去，一点儿也没有睡着的痕迹。

“这么晚还不睡觉，”外公站在房门口，突然把灯打开，“明天又不起床吃饭，挨你外婆的骂。”

“睡不着。”王羲和拿被子捂着眼睛。

外公没有听出言语里的抗拒，反而拍了拍王羲和的被子。

“那小日啊，外公跟你讲，你虽然也是结婚的人了，但是你还是要听外公的话，要和身边的邻居朋友搞好关系。诶，你之前那个胖子好朋友结婚了吗？”

“没——”王羲和拖着长音，想要尽快应付过去。

“哦，没结婚啊。”外公想了想，又回到了说教的路线，“你结婚了，平时去顾家见人家顾家的长辈啊，顾家的亲戚朋友啊，也要注意礼貌。你以前小时候撒撒娇没大没小的都没关系，但现在你结婚了，就要代表好一个家庭了……”

“嗯——”

“还有你爸，你也要关心你爸的工作，你爸挣钱把你养大很不容易。你现在虽然不跟你爸住一起了，但是你还是要每周都回去看你爸。你出国的时候每关心他一下他都很高兴的，听到了吗？”

“啊——”

“还有做家务……说起这个家务啊，我知道你肯定又要告诉我有保洁。可是一个人的卫生是最基本的，如果你都不在意你家的卫生，人保洁能弄得多干净？你还是有空没空都要打扫卫生……”老人滔滔不绝，仿佛还有几万字的内存在他的肚子里，可以随着关键词的任意触发说上三天三夜。

王羲和看到这个架势，立马闭上眼睛盖好被子。

“外公，我困了，你也回去睡觉吧。有啥明天再聊，晚安。”

“慢着，”外公摇醒王羲和，“你先去把垃圾倒了再回来睡。”

“明天再倒吧，现在都快两点了。”王羲和抱怨地拿枕头捂着耳朵，“睡吧睡吧。”

“不行，你知道人环卫工人每天几点钟上班，为的就是让整个院子能在睡梦中变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我刚跟你说的你是不是没听见？我刚刚才说……”

王羲和看到外公这个架势又是要说半个小时的水平，决定打断他，装作顺从的样子。再随便放在门口哪个角落，等着第二天早点把它扔走，将功赎罪。

“好吧好吧，我马上去。”

“记得一定要扔在院子大门口，别扔家楼下。”外公皱纹布满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笑容，“一定要扔在大门口。我刚才还在和你说，要做一个邻居朋友都能欣赏的人。那当一个好邻居，最重要的就是……”

“我知道了，我马上把它扔去大门口。”王羲和直起身子，穿着毛绒绒的睡衣，胡乱踩着拖鞋往门口走，“我保证一秒都不停歇，我现在就去。”

“诶，小日，穿件外套，外面冷。”外公对着出门的背影喊着。

屋内的外婆走出来，“怎么着？出门了？”

“那是当然，”外公笑着叹了口气，摇摇头，“不过这孩子又忘记了穿外套，等会儿出门回来又手脚冰凉的。到时候再感冒了……”

“那也不要你个糟老头子操心，回屋睡觉。这麻烦孩子，自然有人管他。”

王羲和走在出大院的路上。

与一袋不知道装了什么的轻飘飘的垃圾一起，寒冷、刺骨，且瑟瑟发抖。

“早知道今天就乖乖早睡了，”他抱怨地想，“不至于出来挨这个冻。也太冷了。”

这么想着，他又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带好了睡衣上的帽子，再系好了抽绳。

一路上都黑漆漆的，没有声音。院子里没有一家开着灯，就连平日里最爱冲着行人乱叫的大黄都不知道睡在了哪个温暖的角落。

大院门口是孤零零的几盏路灯，昏黄、闪烁，错乱得打着不成调的拍子。配合着冬夜里寒风的怒号，光秃秃的树干也虚伪地摇晃。

王羲和想，自己就在这样的场景里，一手拎着垃圾，一手攥紧拳头，一路背光疾行。如果不仔细看清自己身上的黄色毛毛衣，只感受这种落寞的轮廓的画面，一定像什么最标准的文艺片开场。

当然，不加上突然出现的，拖着箱子依在树干下的人影。

王羲和看着对面的人朝自己不断走来，手突然麻得松不开垃圾，只是拎着它，直愣愣地站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到自己被理智摧毁的七零八落的语言系统，顽固地发出最后一声抗争——

“顾…谨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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