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官铺垫一席客套虚词,谢新老主顾光顾,慷慨仗义,又道曲终人不散,任君尽欢到天明……而那惑人的美娇娘,既没看上热情似火的四方客,也没应下志在必得的小王爷。反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将芳心许给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公子。
人们仰头去看的时候,其人仿若不知得蒙天幸,神色不惊不喜,尤在安然的举杯自饮。
清明温润的目,临风玉树的姿容,比起先前昳丽无畴的公子,亦是不遑多让的潇洒俊俏。
李兆目愣口呆,任凭怎样也想不到,自己竟是空欢喜一场……
耳边传来青羽短促低笑,他莫名感到有些难堪,愤然瞪向四楼观澜阁的方向,想看清楚有胆拆自己台的,究竟是哪路尊神。
这下,正巧就与长生来了个四目相对。
夹枪带棒的眼神,扫得长生一怔。等回过意来,忽然发现四周多了许多赤裸露骨的盯视……就连身旁的雪枳,此时看他的眼神,也充斥着让他疑惑不解的郁愤。
李羡深为敬服,拱手道:“贤弟果然是龙姿凤采,只此一见就搏得佳人芳心暗许,实在令为兄自愧弗如。”
长生眉头微皱,沉默思索事情原委。不多时,就有人带着女子来到他跟前。
烟视媚行的女子远看风情万种,近距离观视更是雨怯云娇,媚态天成。
雪枳坐立不宁,双手绞得发白,几次想掩面离去,却因想看长生反应,被迫使自己暂留下来。
长生很快厘清状况,心里有些恼火,挥手格开女子缓搭过来的前臂,看定李羡沉沉道:“王爷这是何意。”
他语气清明,李羡却一副不明就里的样子:“贤弟……这……”
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长生索性照白了说:“王爷美意,长生实在无福消受,也请您勿再做这般辱没身份的事。时间不早,我等就此告辞。”
人走后,李羡面上依旧风轻云淡。摒去闲杂人等,品茗之余,还惬适地哼了两句小曲。
阿庆锁眉道:“殿下,此举甚是冒进,恐怕会得不偿失。”
李羡勾起了唇:“阿庆,你道为何人都说宁得罪君子,也不惹小人?徐长生自视甚高,就是背地捅他一刀,他也只会光明正大找你理论,绝不会挟私阴谋报复。更何况,今日也不是全无所获……”
******
回花朝巷的马车里,向来话多的李兆此时显得格外沉默。他背对青羽,伏在窄窄的窗格上,浑身散发出强烈的生人勿近气场。
青羽叹息一声,破天荒的推了他一把,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多有反应。
“喂——”于是,又上脚踢了一下,然而李兆非但不给回音,反而还向更远处拉了半尺。
青羽哭笑不得,顿了顿,启唇轻声道:“开个玩笑罢了,也至于这样小题大做?跟个孩子似的,难不成还要我拿糖出来哄你?”
李兆甩头猛地看过来,眼中全是幽怨:“你就是看不上我!不管我做什么对你来说都是无理取闹。你耳根清净不好吗?这会儿又来招我做什么
!”
“你——”
“怎么,没话说了?说中你的心思了对吗?打从一开始你就不是真心实意要留下来,全是我自个儿一厢情愿死皮赖脸缠着你。好好好!我也算看透了,这强买强卖的生意再继续下去也无甚意思,你走吧,我再也不会烦你了!”
说完,他掀开车帘准备跳车。青羽忙近前拉住他,对上气汹汹的一张脸:“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话当然不是真心的,但李兆显然误会了青羽的意思,以为她正在确认是否不用再履行三年之约,顿觉无数痴心都散作尘沙,再拼不回来。
他扯扯嘴角,心底渐起寒凉。也罢,他堂堂端朝尊贵至极的七皇子,还真要为个女人自轻自贱不成。
耷脑想出决然的话,抬头刚要说,可映入眼帘的情景,却让他滚到舌尖的话,打个转又落回到肚里:“……做什么?”
青羽松开他的袖摆,将一支玫瑰换了手,递到他跟前:“算是拿它赔个不是,你看可行?”
花,还是先前李兆把玩的那支,不过在离开畛泷阁之前,被找不到地方出气的他,顺手摔在了地上。
现在,它居然好端端又出现在青羽的手中。
李兆哼了哼鼻子,一屁股坐下,闷声开口道:“什么意思。”
“千金易得,素心难求。若你当真作此感想,自然配得上它。”
李兆微忡,想到她捡起花时,便已打定主意要相送,分明还是有在意他的……一瞬间满心怨怼尽散,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汹涌侵袭而来。
“不就一支花么,被你说的跟天大的宝贝一样。”他没好气的嘟囔,却还是飞快从青羽手中将花抽了过来。
那会儿他只顾轻抛媚眼,并未在意花的细节。这会儿拿到手之后,突然发现枝茎上尚有未剔干净的小刺,尖尖的,像是还有一点微红在上头。
他立马把花放置一旁,匆匆摊开她的手掌一看——那洁净的食指指腹,果然有处正往外渗血的划伤。
焦急催动着本能,李兆几乎想也没想低头就吮上了青羽的指尖。
“……”
青羽未及拦阻,神识骤然一个激灵。记忆的闸门冷不防被打开,让她遽然忆起,风雨楼里那段不堪回首的时光。
羞愤登时呼啸着席卷过脑海,她狠狠抽回手,用尽力气,才强勉克制住体内真气暗涌。
李兆僵了僵,忙又俯身从座下收纳的药匣子里,找出小瓶金疮药和些许丝线纱布。一边给她处理伤口,一边喋喋道:“都是女儿家喜欢的东西,你见哪个男人常拢朵鲜花在身上的。只会拿这些破烂东西哄我,就是看准了我拿不住你……”
他声音越渐低微,到后来直接住了嘴,只顾埋头手上动作。
不过一点点的皮外伤,按压几下也就无碍,李兆却跟见了天大的创伤,每个步骤都小心到极处。
拾掇完事,他将剩下的东西归到一起,偶然视线旁落,留意到她掌心里有一处经年陈旧的伤疤。联想自己还曾在她授意下,拿匕首划破过她的掌心,便又端起她另只手,细抚过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刀痕,温声道:“疼吗?”
青羽蹙眉,再次将手收回:“我倒还想问问你,那对穿的掌伤,又是怎么来的?”
虽然知道她是想转移话题,但李兆还是莫名心虚了一下。
抖抖袍袖,他不自在的坐正身体,觑着身畔孤零零的玫瑰花,一时沉寂无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