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起势如峰的墨眉斜斜一挑——有趣,三千两的好物,当三百两的坊间货送人,真真用心良苦:“是给了今儿同行的这个?花了钱还不欲人知,往常也没见他对女人殷勤如斯,怎地忽然就转性儿了。”
男子跟着道:“正是这位主儿。有传闻睿王殿下是在卫尚书公子那儿相上的,讨来后一直安置在外院。不过说不上什么关系,方才有见到的人说,两人私下是以姐弟互称。”
“哦?”李羡愈发稀奇,视线掠过斜下方的隔室,玩味道,“花头闹的还挺多……”
热热闹闹的钱货交易已尽终局,那方恰巧挑开了纱帐,李羡适才多望了一眼,看到女子正襟危坐的半边身影。
红而不俗,艳而不妖,确实有几分气质,样貌想也差不到哪儿去,不然怎能让见多识广的王子殿下乐不思蜀,夜夜不归呢。
“如此值当称颂的时闻佳话,遮遮掩掩的未免可惜。阿庆,回头记得知会我们的小莺歌儿一声,教她也沾染些郎情妾意的欢喜气。”
他这话说的不清不楚,长生却隐隐嗅出几多布局阴谋的味道。深陷权欲中的人,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算计,还要想方设法遮掩,摆出人畜无害的仪相。
须臾,李羡思虑营营的神色,又换做情真意切的笑。
他微微颔首,对着那几番牵动视线的雅间,举杯邀盏。
出于本能,李兆落座后,对夜间来宾一样留了个心眼儿。得知兄长李羡同样在此宴客,趁着好戏开场前的空暇,远远与他打了个招呼。
放下卷帘,李兆回坐到青羽身侧,拿银筷夹起一块糕点,放进她跟前的水晶碟子,清清嗓,又接上方才未说完的话题。
讲到那脸黑粗嗓的铁憨憨,是怎么人傻钱多,花两百金买一口不会生锈的铁锅。
另边上一个吃酒撒洋风的公子,看着平头正脸,实际是个好男风的色魔。
还有那拍下双金铃的青衫女,家中豢养了一对孪生男宠,平素最爱的,便是交.媾时整些不入流的奇技淫巧助兴磋磨……
他一张滔滔不绝的嘴,将在场看客数落来去,抖人老底,荤素不忌。听得青羽连连蹙眉叱责:“污言秽语,赶紧闭嘴。”
李兆眯眼堆笑,扯出一套流言混话来诡辩,并顺水推舟吹嘘自己,如何的取向正常,如何情史单纯,如何正值年富力强、精力无限,绝对天下难觅的好郎君……絮叨半天,只差没明说自己身赋超绝技艺,可夜夜金枪不倒,日日哄女做新娘。
青羽并未领会他自我夸耀的本意,为堵住聒噪的嘴,以致不得不再使上些小小手段。
殊不知,这一来二去的交谈动作,落在远处另一人的眼中,无异于平水生波,溅起惊涛巨浪。
就在方才李兆挑帘与奕王对饮的刹那,长生无意识眼尾一扫,恰恰看清了正对他视角的女子面容。
没有眼花,也不可能看错——那……正是他一直心怀亏欠的师父青羽。
送到嘴边的云雾茶,忘了怎么下口,只怔怔望向她端坐的位置,脑子里回荡着李羡刚刚与其属下的对话。
且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恶意中伤!
他的师父,空冥山得道近百年的隐士高人,怎会成了凡俗口中,权贵争相邀好的媚上女伴。
等到卷帘重新放下,他才回过神,心中惊喜有之,不安亦有之。
数年不见,不知她是否还对自己弃师另投之事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李羡在场,长生真的要走到青羽面前,亲口问上一问,将那日不敢坦白的话,通通讲出来……不是忘恩负义,更不是为了择栖良木,仅仅只是缺少了面对的勇气。
五年来,他耳不闻外事,埋头苦修,在精英辈出的昆仑山,好歹也挣下几分颜面。
起初那些,眼红他受掌门垂青,诋毁攻讦的人,早不知缩到了哪里。同修任谁见他,都礼敬三分,实心实意的赞许钦佩。
荣誉满载的现实,却更衬出他旧日的懦弱、胆怯,等明白过来逃避无济于事,只有面对才是唯一出路时,已经今非昨日,回头无门。
因着台上乐舞献艺已然开场,那厢并没有打起两边的细账。他也因此,将青羽跟李兆两人相处的情状看个仔细。
渐渐,温润的眉心就攒到了一起。
姑且……勉强可以将李兆兴致昂扬的凑近,当做一种热情的示好,但那近乎贴面的距离,是不是太近,也太过失礼?
怪的是,师父居然也不生气,竟似由着他不规不拒,鸦雀一般窜来窜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