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假后谌西的工作稍微放松了一些,除了先前的度假别墅群设计收尾工作,一些细部的调整,他的精力更多放在了费瑟剧院那边,尽管施工方很认真负责,但在一些更微观的方面,谌西给出了不少意见,在可操作范围内,施工方会尽量满足客户方设计师的要求,谌西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期待这座建筑成型后的样子。
非色没有再提过任何与剧院相关的话题,尽管他知道谌西目前一直在为此费心费力,他的情绪较圣诞之前变得稳定了很多,至少表面看上去如此。
空闲的时间非色大多在研究做菜,他先是热衷了一段时间的咖喱,做各种与咖喱有关的食物,公寓里整天一股子咖喱味,谌西说我最近几乎都产生身在印度的错觉了,宝贝,能换一种口味吗?非色转而开始研究中东菜系,把切好的羊肉片串起来放进烤箱里烤好,加入胡椒、葱、姜、盐、橄榄油,还有从商店里淘来的阿拉伯烤肉大料,味道竟还不错,但是谌西被一种据说名叫哈尔瓦的点心给彻底打败了,因为那点心上涂了一层又一层糖,每一层糖里淋上蜂蜜,简直甜得令人发指。
谌西想来想去,小心翼翼问非色,“宝贝,你不想画画吗?”
仿佛是一言惊醒梦中人,非色茅塞顿开,业余生活一下子从鸡零狗碎变得阳春白雪,他每日几乎一有空闲就背上画板去街道公园或者埃文河边写生,有时候在外面一呆一整个下午,兴致勃勃的画一棵树,或描摹一道墙,为了调出巴斯建筑外墙的蜂蜜色,他在野外打翻了好几次调色板的颜料,当他狼狈的背着画板回家时,谌西会发现他黑色的外套上沾满五颜六色的颜料,看上去像一个邋遢的艺术家。
但谌西十分后悔他自己的提议,因为天气变得很冷了,非色总是在外面呆着恐怕会冻坏,他采购各种保暖御寒衣物用品紧紧包住非色,仍然不够放心,最后央求他,“宝贝,最近你太沉迷画画了,难道没有什么别的想做吗?”
“没有啊。”非色简短的回答他,“巴斯的冬天很珍贵,我想画下来……”“有什么珍贵的?”谌西撇了下嘴,“每年都来一次。”“你不懂冬天。”非色认真的说:“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停了一会儿,他忽然扭过脑袋问谌西,“你呢?你最喜欢的是什么季节?”“大概,秋天吧?……春天和夏天也不赖呵…不过我喜欢下雪,所以冬天也很好。”“没原则!”非色扭回头去,不再跟他讲话,专心致志涂抹他的画布,谌西凑近去看,是一幅简单的风景,埃文河边错落的房屋,普尔特尼桥隐约的的轮廓,大片穿过画面的暗绿色流水,这一切都是作为背景而存在,真正作为画面的主体夺人眼球的是一棵大树,叶片零落,枝干粗糙,枝条曲张,纠结挣扎着指向泛着冷灰白的天空,这棵树如此突兀、孤独,怪异——非色将它的枝干涂成了青黑色,在整个画面中愈发显得阴郁而沉重。
谌西不能说画不好,事实上,这是一幅个性色彩浓厚的画,独特,有艺术感,但他心里总有一点说不出的别扭,巴斯的冬天在非色心里的色调原来是如此沉与冷么?那棵树代表着什么?内心的纠结?自我的孤寂?难以忽视的衰败?
谌西有了一种把非色的画具统统收起来的冲动,春暖花开的时候再出去写生吧,他想这样对他说,春天才是巴斯最美的季节。冬天有什么好的呢?不落雪的冬天算什么冬天?只有悲山那样的大雪才配得上称为冬天。
非色为他的画题了个名就叫“冬日”,然后他把它晾在书房的角落里似乎遗忘了,等到颜料干透,谌西发现那棵树在画面中更加醒目,他仔细端详一下,是因为非色涂了一层又一层过于厚重的颜料,直接堆聚出了一种强烈的立体感,使整棵树如同浮雕一般从整个画面背景中凸现出来,这种过于强烈与夸张的透视对比效果给观者一种莫名的侵入感,仿佛那种醒目的萧索被硬生生的塞满胸膛,让人感到不幸福。
谌西把“冬日”收起来,放进书柜里,也许到春天就好了,他想着,春天回悲山去的时候,想办法陪他多呆一段时间,如果他愿意,他们还可以去那个叫“白鹿”的村子看看,虽然不太现实,谌西还是允许自己幻想了一下,说不定真的可以在那个村子里碰见一只白色的小鹿呢?
有一个周末谌西被叫去公司加班,非色吃过早餐直接去了城东,他方向感不好,费了点时间才找到约瑟夫画廊,胖子Gavin却正巧不在店里,非色没有他的电话,也不打算让工作人员帮他打电话,他决定坐在店里等胖子的出现,等待的过程有点无聊,他于是窝在角落的一张沙发凳上开始画画,他临摹了离他最近的一幅人物肖像,一个肤色苍黄,颧骨微突的男孩,无所事事的站在某处,眼睛低垂,看上去有点病态,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稍微感觉有一些不耐烦——非色知道这是顾怀悯的画,他并没有去辨认作者的名字,通过线条、构图和微微失衡的色调可以判断。非色猜想顾怀悯画的是一个印度少年,也有可能是一个越南男孩,谁知道呢?他向来奔徙于五湖四海,见识过各种幸与不幸,他眼中的人物只是那个人物本身,不具备一丝一毫情感色彩——非色觉得这很酷,然而他自己做不到,他总是忍不住把自己的情绪添加进去,就像在鸡肉或者牛肉里面放进咖喱。
谌西有一次实在吃不下咖喱了,问他,“牛肉的味道本来就已经很让人享受了,为什么偏要加入一些别的东西扭曲甚至掩盖它的味道呢?”非色当时没想好怎么回答他,现在他想说:尽管牛肉很酷,但加上咖喱才显得更有仪式感。非色习惯于为自己的绘画添加仪式感,但顾怀悯取消了包括仪式感在内的一切附加意象,他甚至开始消除自己以往绘画中那种鲜明的挣扎和张力,变得平淡、无谓而随意,非色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说明他进入了一种跟过去不一样的状态,非色想,也许那是一种更适合存活的状态,作为一个旁观者,注视整个宇宙,不被那种庞大和神秘震惊,也不为自己的卑微和渺小失落,他只是把自己看到的记录下来,以线条和色彩的方式,摒弃了一切多余的创造。
非色临摹完一整张画,天已经黑了下来,胖子Gavin依旧没有来画廊,他从包里掏出一叠画作,连同那张刚刚临摹完的丙烯画,一齐摆放在前台桌面,对工作人员说:“请帮我把这些画交给Gavin老板,好吗?你只要告诉他我的名字就行,我叫Feather,对,你就说让他看看,他会明白的……谢谢了…”
在天色完全黑尽之前,非色赶回了勿忘我公寓,谌西给他发了信息说要晚一点回家,让他自己做一点东西给自己吃,非色没什么胃口,随便煮了一点白粥加上最近沉迷烹饪期自制的辣椒酱凑合吃了,被辣得涕泪交流,平躺在沙发上哈着气等辣劲儿过去,他感觉猛烈的辣甚至令自己有点头晕,像喝多了苞谷酒的感觉,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莫名想起了王朔中的那句话:过把瘾就死。
他在沙发上滚了一会儿,很乐观的把死给忽略了,只想到了过瘾这回事,他爬起来蹭到衣柜前,打开门,把挂在里面的长袍取出来铺在床上,俯下身去,把脸埋进柔软的布料里,回忆慢慢涌进他的脑子,带来很多的躁动,很多的向往,丝丝缕缕的甜蜜,他深深的吸着气,把手伸进推间,就好像手是回忆的最佳伴侣,或者在脑子迷乱之后,回忆只好通过手继续发挥作用,回忆把非色给弄得软烂迷糊,他在长袍上轻轻磨蹭自己,等到痉挛过去,业体淋漓在手指和袍褥间,他睁开眼睛瞧了瞧自己,尔后他稍微转动了一下眼珠,吓得从床上弹坐起来,谌西站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直直的盯着他看。………………sheng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