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霄当然知道,自己激怒了天帝。因为这续元珠,穹昊真君将它夺来正是为了进献给天帝,紫霄宫中尚有记录可查;而这长生草,更是专供紫霄宫的仙草,只有天帝一人可用。穹昊真君这两桩大案,天帝本就难辞其咎,要不是他放纵私欲,宠信奸臣,人界又岂会遭受祸劫。但是,他就是因为知道这一层关系,才谨小慎微,没有把这件事过份牵扯到天帝。他十分清楚,如果天帝被卷了进来,此事只怕不是不了了之,就是黑白颠倒了。
但是,天帝难道真的会为了一个穹昊真君,而对自己的亲生弟弟下毒手吗?北霄不肯相信。
“殿下应该知道,穹昊真君犯的错,全是为了讨好天帝陛下。但是殿下不知道的是,这续元珠是陛下在古书中得知,专门委托穹昊真君去寻的。而这长生草,更是陛下亲自要求加量进贡的。也许,殿下是误以为陛下对穹昊真君做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事实上,天宫耳目众多,陛下岂会毫不知情!陛下只是装作不知情而已啊,殿下!”
成辉上仙已经侍奉天帝数万年,他深知天帝的个性。所以,每当天帝问起他下界的事情,他就照那些报喜不报忧的奏报回答,捡讨喜的话说。天界不可能完全了解下界的事情,毕竟层层隐瞒,官官相护,哪有几句真言!但是想想也知道,天灵山一族怎么可能将族中至宝拱手相让,自己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而长湖早不被淹,晚不被淹,偏偏天帝要下界多供些长生草,这长湖就被淹了,而且被淹后还没什么损失,这样的鬼话,尚且骗不了成辉上仙,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天帝。但成辉上仙清楚,这些疑点还轮不到他质疑,天帝爱听什么,他只管说什么。如果他不善揣摩上意,岂能直到今日还留在天帝身边!天帝爱听成辉上仙的假话,无非就是求个心安理得,毕竟,他自诩勤政爱民,假象造多了,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不可自拔。
“多谢上仙提醒,只是,我又岂能不知!”北霄沉声道。
确切的说,北霄是故意将此事选在朝天会这样的场合上告发,只因,他想让天帝碍于颜面,收敛自己的行为。天帝虽专权独断,却并不昏庸,想来他只是在高位上坐了数万年,难免有轻信谗言和松懈怠慢的时候。北霄知道,他这番逼迫,一定会引起天帝的不满,但是,不满又如何,难道他真能看着下界生灵涂炭而坐视不理,继续窝在这乘风殿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吗?北霄自知,他做不到。
“殿下,坏就坏在,陛下正是怀疑殿下是有意为之,这才对殿下,起了‘杀’心!”成辉上仙颤抖地说出了“杀”这个字。成辉上仙帮助北霄,自然也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本是先帝旧臣,能侍奉两代天君已是不易,但偏偏他的寿命比起青龙要久得多,他必须为自己找到后路,否则,天帝仙逝之后,这个饱受天帝欺凌的弟弟即位,自然不会放过天帝身边的旧臣。所以,他要拉拢北霄。当他知道天帝对北霄起了杀心,不由慌了神,他不想辛辛苦苦筹谋了上万年,到头来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自然不忍看着先帝的幼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杀心?”北霄难以置信。
“殿下应该知道,陛下已近天衰之年,虽然神仙衰老得慢,即便进入天衰,也仍可活几万年之久。但是陛下不同,他不动情 欲,一生不娶妻不生子,一心修道养寿,只为了能突破天衰,达到长生不灭之境。可惜,寿数自有定数,纵使是天帝也逃脱不掉这生灭至理。殿下此举确实是为了下界苍生,但是在陛下眼中,您却是在阻止他长生,催着他仙逝啊!”成辉上仙也顾不得什么大逆不道了,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他也就不再藏着掖着,拐弯抹角了。
北霄没想到,天帝真的存了这样悖天逆势的想 法,他竟和人间那些为了求长生不老而做出许多伤天害理荒唐事的皇帝一样了。
“难道仙人也敌不过欲望吗?”北霄默然。
神仙的数万年寿命比起下界人族的百年之寿,的确足够长久了,但是欲望是无穷无尽,不断攀升的。若是生活悲惨之人,或许恨不能短寿,以便早日脱离苦海。但是天帝掌万物生灵生杀大权,六界权力一人独揽,这样的位置,又有何人肯轻易放弃!
“人有欲,仙自然也有欲,而且天族的欲望一点也不会比人族的欲望少!殿下,您应该早做打算啊!如果单单是这一件事,或许还有可以转圜的余地,但偏偏魔界又传来魔君复活的消息。当初在残渊峡,殿下与魔君对决,已经确定将那魔君消灭了,可是,偏在此时,魔君竟又复活了。陛下生性多疑,他很可能会认为,殿下是故意放了那魔君一条生路,养寇自重啊!加之穹昊真君的事情,陛下只怕已经觉得,殿下是不愿再屈身于这乘风殿,准备取而代之了!”成辉上仙哀叹道。
“养寇自重,取而代之!”北霄冷笑了一声,他并不知道魔君怎么会复活,这么多年,他抵御魔族,护卫三界,尽心尽力,他从没想过为了兵权,或是为了自己的后路而故意留下余地。至于那天帝之位,他又何时有过觊觎之心,那位置,他根本不屑争。可为何,天帝会这样想他?自己的忠义,难道只是一场笑话吗?
“陛下已经怀疑殿下了,即便殿下这么多年,不曾在朝中拉帮结派,培植自己的势力,而且从无僭越之举,但是此番,殿下铲除了陛下倚仗的重臣,等于废了陛下一臂,您更逼迫陛下在长生一事上节制自己,陛下已经非常不满了。现在,又出了魔君这样的事情。做了天帝,便无人伦之情,生者坐拥六界,死者一败涂地,即便是亲生兄弟,血浓于水,又如何呢?殿下,老臣今日所言,全部是肺腑之言,若犯了天家忌讳,自当领死,绝无犹豫。老臣实在不想殿下枉死,看着先帝的骨肉自相残杀。但事到如今,我也无能为力了,只盼殿下能够自寻生机!”成辉上仙句句发自肺腑,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部都说了,不过他知道,北霄与他兄长天帝北宸截然不同,若这些话,他是对北宸说,只怕早已死上千万次了。
北霄心道,成辉上仙是先帝旧臣,更是从小看着自己长大,这些年,他时常帮自己在天帝面前美言,遇事也会冒着风险提点。不管是感念先帝的知遇之恩,或是为了在天帝死后,可以搭上自己这个靠山,成辉上仙这些年,确实对自己有恩。如今,成辉上仙更是冒死前来通风报信,北霄心里当真万分感激。
“多谢上仙据实相告,北霄感激不尽。”北霄抬手行礼。
“还有一件事情,本来已经石沉大海,再也不应该出现,可偏偏殿下旧事重提,犯了陛下的大忌讳。我担心,只怕此事要重演了!”成辉上仙顿了顿,继续道:“这凤起上神是先帝旧臣,是先帝生前钦点的辅政要臣。但陛下并不信任凤起上神,一心想要铲除他,但却苦于没有充足的借口,无法服众。终于,从魔界传来了凤起上神勾结魔族,意图谋反的风声。事实上,魔君麾下也有天族细作,斥候传信回来,笃定这是捕风捉影,不必相信。可是,凤起上神的副将却在此时告发了他。这当中的原委老臣并不知情,但正如殿下所言,此案疑点颇多,凤起上神的罪名实难成立。而穹昊真君却在这之后,平步青云,一路高升。此间蹊跷,相信殿下已经明白了。”
北霄原本以为凤起上神只是惨遭诬陷,含冤莫白,却没想到,他竟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凤起上神的事情是天帝一块绝不能被人揭开的污点,偏偏凤起上神的后人在不久前刺杀过穹昊真君,当天劫囚的犯人因为乘风殿一场大火而成功救人逃走。而后,北霄又在天帝面前重提凤起上神一事 ,想来,天帝一定会误认为这是北霄要故意犯他的忌讳,揭他的漏洞。
“殿下要早做打算啊!”成辉上仙见北霄默不作声,他明白,这些真相对北霄的冲击一定很大。
等到北霄继位之时,成辉上仙也已经是天衰之年了,他只求能得一块僻静之地颐养天年,不想,北霄这个靠山却要大祸临头。成辉上仙想赌一把,如果北霄侥幸逃了,等天帝的气消了,事情也逐渐淡了,天帝早晚还会愿意认自己这个弟弟,把位置传给他的。
北霄知道,成辉上仙这是暗示自己快逃,但是六界之大,若是开罪了天帝,也就无路可退,无处可逃了。更何况,他如何逃!他若消失了,忘尘山以及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都要为他陪葬。况且,他当真逃了,岂非就坐实了养寇自重,意图造反的罪名!
他不能逃,也不会逃。他绝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别人。
“依上仙之见,我还有多少时间?”北霄问道。
“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恐怕不出三日,就要有所行动了!”成辉上仙焦急道。
“三日吗!足够了。”
北霄送走了成辉上仙,便站在院落中看月亮。观云就站在北霄身后,因为她察觉到北霄有事瞒着她,但是北霄不说,她自然也不会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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