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秦淮的人们来说,兴许改朝换代不是大事,大军压城也不是大事,而倘若在鹊桥仙的日子里没有歌舞升平,那便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了。
乞巧节,古往今来,便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这个日子里,年轻男子和年轻女子将会抛却礼教束缚而大胆地互诉衷肠,香囊和七彩绶带会被女子娇娇怯怯地交到情郎的手上,也有许多儿女们在今夜一见钟情,就此互许终身。
连绵的灯火蔓延而去,像是一条光带组成的银河。长街千丈,人声喧哗,抬眼望去,望不见这无尽灯火的尽头,摩肩擦踵间,四处都是年轻的姑娘,俊朗的儿郎。
一个姑娘挤进去望。
那是一个被挤得水泄不通的摊子,摊子虽小,却五脏俱全,摆了一个三层的大架子,架子上一水儿全是些新奇精致的花灯,其中挂在正中的一个花灯最为精妙。那是一盏宝塔样的花灯,细数而去,竟有九层高塔,层层而上,琉璃溢彩。塔周有霞光和垂下的璎珞微微摆动,塔顶一个小而大放华彩的明珠,在黑夜中也熠熠生辉。
那花灯华美至极,花灯的主人是这条街上有名的老匠,今夜在此摆摊,说是这盏花灯便是给大伙投个趣儿,只卖给能够猜得出他的灯谜的有情人。
一个年轻男子便有些不服,在底下叫唤:“要是孤身一人,却猜出了灯谜呢?给是不给?”
老匠人便瞪了他一眼,“自是不给的,今儿是乞巧节,孤身一人凑什么热闹,你若是非想要,便先去找个姑娘来吧。”
众人皆笑倒,那年轻男子窘迫地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了,却也依旧待在这里,仰头看那花灯上的灯谜,一副非要看出个究竟的模样。
一个姑娘使劲往里头挤。
“哎哎哎,让我进去,我也想看看。”
本就水泄不通无处落脚了,还有一个人飞得挤进来,大伙都有些不乐意,有人便径直要怼上去:“挤什么挤,没看到——”
那人的话戛然而止。
眼前的这个人,眉目热烈而飞扬,真真是好看得叫人心神摇曳,神思不属。
那人不自觉地便要后退两步让出道来:“姑娘你请进,在下不才,敢问姑娘——”
然后忽见那姑娘身后的一个普通打扮,却眉目凛冽的男子扫了他一眼。
那男子的眉目淡漠,偏生只扫了他那么不咸不淡的一眼,便叫他的话只能憋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很是难受,最后只得尽数咽下去。
叶九拉着司宸煜轻轻巧巧就进来了,心说虽则外面看上去挤得无处落脚,但实际上进来之后还是很有余地的嘛。
毫无自知之明的叶九如此想着。
叶九抬眼,看眼前的那个宝塔花灯。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叶九扯了扯司宸煜的袖子。
“煜煜煜煜,我想要那个花灯。”叶九说,“它好漂亮啊。”
古人的灯谜她可猜不出来,这个时候自然要仰仗传闻武双全,饱读诗书的司大将军了。
司宸煜被她扯得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是不是叶九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人看她的时候眼底蕴着一丝笑,无奈又温柔。
柔软得叫人晃神。
但叶九待要仔细去看的时候,那人又抬起了头,看向了那盏花灯。
叶九和司宸煜二人的相貌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老匠人也注意到了这一对忽然蹿上前来的两人,他见司宸煜正在看那花灯上的灯谜,便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问叶九:“你可是想要这盏花灯?”
叶九一愣,才反应过来老匠人是在问她。倒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么好看,我自然是想要的。”
老匠人便笑了。
“我这灯谜可是有些难猜的,你确定你们有把握?”
叶九自己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是她对司宸煜非常有底气,所以她便也底气十足地说:“自然。”
老匠人摸了摸胡子。
“可光猜出灯谜还是不够,我这花灯可是专为乞巧节而做的,拿走它的人必然得是有情人才是,你们是吗?”
叶九眨了眨眼,她的睫毛翩飞。
睫羽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投下一层薄薄的阴影。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得身边的司宸煜道:“我猜出来了。”
此言一出,大伙都将视线移过去,老匠人也不追问叶九了,倒是一脸兴味地看着司宸煜,想听听他解出来的是个什么谜底。
司宸煜道:“这灯谜倒是相当简单,‘七夕会佳期’,打菊花品种。依在下看,当是‘银河飞渡,喜相逢。’”
那老匠人先是怔了一怔,片刻后回过神来,便抚掌笑了。
“不错不错,年轻人,你答得很对。”
周围的人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虽则猜出了灯谜,就意味着这盏花灯便要被这二人拿走了,还是忍不住一脸敬佩,频频点头。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位兄台真是高知灼见。”
司宸煜忽视了身边投来的目光,他的脸上依旧一派安然,宠辱不惊。只是道:“先生,敢问这盏花灯可是我们的了?”
那老匠人抚须而笑。
“按理说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你们是一对有情人的话——”
他的话忽然顿住了。
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子忽然牵起了那位姑娘的手,然后举到自己面前,用嘴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哪怕只是一下,他低低地垂着眸子,却平白地叫人从中看出了无尽珍惜的味道。
叶九忽地抬眼看司宸煜,她的睫羽翻飞,眉目浓烈,此时却难得有一点安然而柔软的味道。
她听见眼前的这个人用平静近乎叙述一般的口吻说:“自然是的,这是我的未婚妻。”
叶九瞠目结舌地瞪着他。
但身边围观的人们倒是舒了一口气,原是未婚夫妇啊,那即使这般算得大胆,也算不得枉顾伦常,不知羞耻,毫无纲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