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叶九昨夜半夜才睡下,而今儿又起了个大清早,于是晌午一到,便径直拉着司宸煜回去了,表示吃个饭之后便要睡下。
睡下之后,辅一起来,时便已近黄昏。天上晚霞云蒸霞蔚,而河面波光粼粼,叶九醒来的时候,先是有些茫然地掀开窗往外看了一眼,好半会才回过神来。
这里已经是秦淮了。
叶九怔了怔,去喝了点茶,觉着清醒一些了,正要出门去,忽然听得有人在敲门。
敲门的方式倒是一如既往地凶残,急促得像是在砸门。
叶九懒懒地走上前去,把门拉开了。
她抬起眼皮子,神情惫懒:“怎么啦?钟毅。”
砸门的人正是钟毅,钟毅一见着叶九这幅海棠春睡方醒的模样,先是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子,稳了稳神,才接道:“阿九,是有人来了。”
叶九不明所以:“什么人?可是有贵人今夜要来听戏?”
钟毅的眸子垂了下去:“是的。皇上下令,大军撤回,现下大军已入城门了,两道夹岸,皆有人垂首相迎。秦淮太守今夜便要为将士们接风洗尘,太守说将军酷爱听戏,便选了我们红园。现下船上一片混乱,大家都忙着为今夜做准备,你怎的睡到现在?班主方才还在寻你呢。”
叶九没理他,叶九问:“将军?哪个将军?”
钟毅道:“还能是哪个将军,大军撤回,自是骠骑将军亲自领军——”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见到了眼前这个人绽放的笑容。
像是含苞的红莲,在一片烈火之中缓缓盛放。
平白地叫人哽噎无言。
叶九再也不理他,径直如风一般地跑出去了。
而钟毅在后面怎么叫都叫不住:“哎哎哎,阿九你去哪?班主正找你呢。”
叶九跑过四下搬着东西的穿行不息的人流,那些人一见到她,便笑着问候了一句“叶姑娘好”,但叶九谁都不理,谁也不管,哪怕班主看见了她,叫了半天,她也不回一个头。
而红船上,一个僻静的舱房里,有一个人立在窗前而望。
他见着一个热烈的姑娘一路飞奔,裙裾翩飞,而眉目昂扬。
他无言凝望。
叶九奔跑着下了红船,她的裙裾飞扬,眉目热烈而欣喜。
她穿过街道,沿着河岸一路奔跑,她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看到两岸夹道相迎的民众,人们垂首相迎,而在这相迎的队伍的尽头,有一队队伍浩浩荡荡而来。
那些将士们身着甲胄,长.枪凛冽,骑着高头大马,身上的军服一半灰尘,一半血迹。
那在前头的便是将军们,太守也骑着马跟随左右,正与正中的那一位将军低声攀谈。
那位正中的将军身量劲瘦,一手握长.枪,一手握缰绳,面上一个银色的恶鬼面具,不知太守说了什么,他听着,时不时颔首。
可这分明是一队还未凯旋便被迫撤回的军队,将士们大多垂首一言不发,只是沉静地跟在将军身后,整支队伍便显得那般颓然。而即便是颓然,却也依旧是整齐有序一丝不苟的。
可这分明是一支还未将胜利的消息带回便要返回皇城的军队,人们还是夹道相迎,沉默地垂首侍立,献上无限的敬意。
叶九停下了。
她抬眼看了看那远道而来缓缓靠近的队伍,便垂下了眸子,安静地随着人们一同跪在路边,低低垂首。
直到那列队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高头大马上的人一点点地靠近,叶九悄悄抬头,看见了那个人的银质面具在黄昏中闪着柔和的光辉。
像是柔和了那个人的脸庞。
她嘴角微凹地笑了。
尔后继续低下头去,细数着马蹄声哒哒,在心中计算着那个人已然离她多远了。
一寸、一尺、一丈。
她悄悄抬起头来,看见军士们骑着马而过,而那最前方的人,已经望不见了。
她微微吸了口气。
还在遥望的时候,忽然有一个人扯了扯她的袖角。
叶九回头,看见钟毅的脸。
钟毅一脸无奈:“我当你跑那么快干嘛呢,原是为了见回程的大军啊。今夜我们要替将军们接风洗尘,不是也可以见到么?何必如此着急?”
叶九弯了弯眉眼,没有说话。
钟毅倒也不指望她理他,只径直将她拉了起来,便要回去。
“走了走了,班主该生气了。方才他一直在后面叫你,你都没理他,班主可算是气炸了。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凯旋归来。本来都要赢了,我军却无故撤退,那边疆可要怎么办呢?”钟毅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他心中也知道后面几句话堪称大逆不道,可他就是忍不住,皇命难违,可大军说撤回就撤回了,那边疆的百姓可如何是好?
叶九忽然顿住了脚步:“这与将军何干?”
“将军将军,将军就不能不撤回么?就这般听命尽数撤回,边疆必然生灵涂炭。可到底是皇命重要,还是百姓重要?”钟毅忍不住低声呵道。
叶九盯着钟毅看,直把钟毅看得心虚了,才移开了目光。
叶九抬腿便走:“这与将军无关。这便是将军的忠义,你若再胡言乱语,不知避讳,我就跟你翻脸。”
钟毅连忙跟上去:“阿九阿九,我错了,这事自然同将军无关,只是那上头的人——”
钟毅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般口无遮拦,若是让有心人听去,必然不妥,便立即闭了嘴,乖乖跟在叶九身后回去了。
叶九蹦蹦跳跳地上了船,钟毅一脸无奈地跟在她身后。
而叶九一上船,班主便立即咆哮了。
“叶九,你个小王八蛋,你还知道回来?”
叶九耸耸肩:“为什么不能回来啊?”
班主气炸了,“睡到现在便也罢了,可你看看看看,现在谁不是在干活?就你一个,醒来了就往外跑,叫都叫不住。一个姑娘家家的,怎的性子如此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