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飘荡而去，河岸有遥遥笙歌，四面高楼有人起舞。星野低垂，河岸杨柳柳絮纷飞，四下无人，只有野狗在低吠。

一座桥梁，跨过秦淮河的两岸，河面水光倒映着天上的星光。

叶九走过桥梁，一边向四处张望。

她沿着河岸走，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似乎真的在散步似的，一派悠然。

然后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一个人，看不清面目，趴在河边上。他的半边身子浸在河水里，身穿着做工繁复的甲胄，全副武装的模样。但一根箭矢依旧穿破了薄弱地带，直插入了他的小腿上。他的小腿也浸在河水里，于是水中一片血色浸淫开来的模样。

叶九提着裙摆，然后蹲在了这个人的面前。

虽则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一点侧颜，但光看着这人的侧颜，便知道正脸一定也十分赏心悦目。

让人联想到高峰山石，凌云刀剑。

叶九蹲在河岸上，歪着头看这个人的模样，然后开始发呆。

说起来，她要怎么样，才能把这家伙运回去呢？

毕竟这个人，看起来很重的样子。

感觉就算就此流氓一般地剥了他那全身的甲胄，也很重的样子。

叶九开始发愁，要是在星域大陆就好了，那她还会有魔法，只要有魔法，就算是一座山她都有办法移走，一个男人算什么？

叶九正在四海神游不知边际的时候，忽然发现，躺在河岸上的这个人轻微地动了一下。

叶九有所觉低头去看的时候，正对上这个人看过来的眼睛。

仿若最深的夜色一般，又安定，又深邃，沉默无言，却又千言万语。

叶九怔了一下。

然后听见眼前这人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说：“你是谁？”

叶九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她眉眼弯弯的，笑起来一派热烈的大美人的模样，偏生提着裙角蹲下来看人的时候，又显得那么温柔又明朗。

然后，叶九说：“我是你姐姐。”

最后叶九还是把钟毅给叫过来了，因为她一个人实在搬不动这个人，好歹钟毅是个武生，应该是能搬动这人的。

钟毅一看见是个男人，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人，心里咯噔了一下，问：“阿九，这人谁？”

叶九面不改色：“我弟弟。”

钟毅心里安稳了点，然后又一头雾水：“可是阿九，你之前不是说，因为战争，你的家人都要么去世要么离散了吗？”

“现在找到了啊，这是我弟弟，他去参军了，我本来以为——”叶九不说了，她垂了眼脸，看上去不愿再提的模样。

钟毅简直想给自己一个耳光，干嘛要刨根问底啊，都提及阿九的伤心事了。

钟毅立即上前去扶那倒在河边的男子，这男子果然相当沉，自身的体重加上甲胄，再又有浸泡了许久的河水的缘故，钟毅险些扶不起来。

那男子被扶起来，首先目光沉沉地看了叶九一眼，叶九倒是没事，笑眯眯地任由他看。

那男子便偏过头去，对钟毅低声道了谢。

钟毅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你是阿九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你把我当兄弟看就是了。”

钟毅看着阿九弟弟的打扮，觉得阿九的弟弟可能再军中职务不低，隐隐流露出来一丝贵气，看上去器宇轩昂。红园的人大多见多识广，钟毅总觉得此人看上去身份不低的模样。

这个人......

钟毅偏头去看叶九，叶九提着裙摆站在那里，一副自在悠然的模样，月光洒落在她的眉目上，她的眉眼看上去又热烈又悠扬。

像是一曲陈腔老调，带着古韵盎然的沉积而来的热烈隽永。

钟毅摇摇头，把脑海里的念头摇出去。

想什么呢。他对自己说，阿九这幅模样，一看也是清贵人家的小姐，说不准就是家道中落，所以弟弟去从了军，姐姐去了戏园，如今姐弟再度相逢，当是一件大好喜事才是。

钟毅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得身边的男子对着叶九出声道：“你要带我去哪？”

声音清冷，落在钟毅耳朵里，就是跟自己的姐姐闹别扭了。

叶九提着月牙色的裙摆，抬眼看他，问：“你知道这是哪么？”

男子一时之间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叶九。

叶九笑吟吟地转了一圈，她的步伐轻盈，俏丽得像是芙蓉出水的红莲。

叶九说：“这儿啊，是秦淮。”

男子面色微怔，没有说话。

叶九继续说：“我目前是在秦淮红船的一个戏班里，我们戏班叫‘红园’，我是花旦，扶着你的这个人叫钟毅，是个武生。”

“我觉得你伤得挺重的，就算你有急事，也得先把伤养养吧。”叶九笑吟吟的，“对吧，弟弟？”

男子脸色微变，“我不是你弟弟。”

钟毅看不下去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这等别扭？“行了行了，这位兄弟，我先把你扶回去好吧。你与阿九虽是姐弟，但同住一屋也着实不便，你今夜便与我一同住吧，这样我也好照顾你。”

叶九说：“走吧，我们先回去，再请个郎中过来。”

男子一副想反对的表情，但不知想到什么，又顿住了。

他没有再说话，于是叶九便很干脆地当他默认了。

河岸杨柳低垂，两岸高楼笙歌遥遥，河面水光粼粼，一丝血迹混入河水之中，又随之越来越淡，直至消逝不见。

人儿已经不在了。

.

叶九扶着红船的船舷正在看风景，她的眉目安稳，目光远眺，触及远处水光和天上星辰。

她在等里面的人处理好。

不一会儿，郎中提着一个药箱出来了，钟毅紧跟其后，要送送郎中。

叶九迎上前去：“大夫，我弟弟如何了？”

郎中将药箱背好，道：“令弟腿上中的那一箭实在严重，我方才已经处理过了，已将箭给拔了出来。只是那箭上有倒钩，带出了一大片血肉。”

郎中说到此摇了摇头，“令弟真是我临朝堂堂好男儿，这样一番折磨，居然一声也未吭。”

叶九再问：“日后伤势恢复如何，可会留下隐疾？”

郎中说：“只要恢复得好，便不会有任何问题。我已经叮嘱过了，至少一个月不得四处走动，好好疗养，半月左右便能够下床了。”

叶九欣慰地笑了：“多谢大夫，我送您下船吧。”

钟毅说：“还是我送吧，你快进去看看，既然这么担心的话。”

郎中也点了点头，“既是如此，你便去看看吧。”

叶九笑着应下，便进去了。

房中正是一片狼藉，一盆血水放在地上，浸着鲜血的纱布被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一根鲜血淋漓的箭矢便被扔弃在那团纱布周围。

一个人躺在床上，腿上裹着几层纱布，纱布渗透出了一片血渍。

他的脸色苍白，此刻正盯着叶九。

叶九将门掩上。

“干嘛这么盯着我，我可是救了你。有你这么看救命恩人的吗？”

男子仍是盯着她，但好歹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