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怎么样？都是他的错，明明，都是那个人的错。”贵妇人的嘴唇颤动了一下，说，“你知道这么多，那你知道我的遭遇吗？”

“用‘遭遇’这个词看来是真的很悲惨的一段时光了。”叶九说，“洗耳恭听。”

贵妇人看着她，忽然笑了。

“你分明什么都知道的。”贵妇人说，“你是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吧，成年之后哪怕没有了长辈的呵护，也依旧有那么多喜欢你的人，有无数人在乎你的喜怒哀乐，你没有受过任何苦难。哪怕你不知道这些，跟你说我曾经遭遇了什么，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又有什么用呢？”

叶九低头按了按眉心。

她再抬头的时候，贵妇人被她眼底的模样怔住了。

那是一往无前的模样，还有披荆斩棘的坚决。

这样的人，不知忧愁不知黑暗，从头到尾一派热烈，明媚得像光的人，大概真的有能力带她的儿子走出这么多年的泥沼，被无孔不入的光拉着去看这世间无数值得期待的奇异恩典吧。

贵妇人心里模模糊糊地这么想，然后便听见坐在对面的那个面容热烈的大美人问了一句话，这个问题让她怔愣当场，仿佛一股冷意从背脊传向全身上下，冻住了她的舌头，让她许久许久都说不出一句话。

叶九问：“这么多年，您看见杜白这个样子，你会后悔吗？”

你会后悔当初折磨杜白，把你的恨和不如意发泄在杜白身上吗？

你会后悔当年抛下一切，一意孤行地跟那个人走吗？

你会后悔当年的遇见吗？

你会后悔人生中的那么多时刻的那么多选择吗？

贵妇人突然想起，她这些年的病情已经控制了很多，大概是终于想通那个人并非良人，生性浪荡的人自然不值得托付“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愿景。她怀着麻木的心走了很多地方，那些美景和沿途的人流迎来送往，都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一丝痕迹。

她曾经折磨她唯一的儿子，后来她再也不敢见他。

仔细想来，他们已经整整五年没有相见过了。

这次的见面不是她安排的，而是这个女孩子安排的，大概这个女孩子是真的很喜欢她的儿子。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旧时光洗去无数的痕迹，但依旧洗不净年少时便刻在灵魂里深入骨髓的悲伤和孤独。

叶九两手交叉放在桌子上，眸光安稳又悠长，像一片天空投射在水面上的影子。

她在等一个答案。

贵妇人从很长的沉默之中回过神来，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沿着她的脸庞滚下来，她怔忪着拿手去接，发现是一滴冰凉的眼泪。

她已经好多年没有流过眼泪了。

叶九安静地递了纸巾过去。

她接过，略显狼狈地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但也许是因为她很多年前哭得太凶太狠，这些年来她已经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而如今便像决堤一般，眼泪争先恐后地流出眼眶，怎么也止不住。

她的肩膀塌了下去，几乎泣不成声。

叶九把一张演唱会的门票递了过去。

“我要开演唱会了，环球的，有一站就是巴黎。在这里，我会安排他上台。这么多年，早该和解了。我带着他来见你好不好？”

“儿媳妇带着儿子来见婆家好不好？”

叶九弯起眉眼笑。

坐在她对面的人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那么汹涌的眼泪，那么急切的点头。

叶九笑了一下。

她的目光从窗外望去，看见近处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们，穿流不息的车辆，远处的埃菲尔铁塔在即将到来的夕阳里染了一层薄薄的瑰丽的色彩，塞尔纳河的水面波光粼粼，夕阳的色彩倒映其中，像绝世的画家把画这整片天空的夕阳的颜料都倒进去了似的。

叶九在心里默念了一下那个人的名字。

然后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