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扣了一下手指，然后抬眼看着对面坐着的贵妇人。

嘴角的笑容设计得分毫不差的完美，礼貌亲切又疏离。

毕竟过多礼貌，在本质上就意味着疏离。

这条街的风格符合一贯的摄像头里对巴黎的记录，灰黑色的色调，发亮的深色铸铁的配件，典雅庄重的风格，忠实于法国街道一贯的形象。

法国是一个高傲的民族，在骨子里对自己的信仰最深厚。

这就好比在法国说英语这种国际通用语是行不通的，法国人尊重自己的民族，尊重自己国家的语言，说英语法国人大多数时候懒得理你。

好在坐在她对面的那个贵妇人原本就是华人，虽然多年没有回国，他乡早已成为了故乡，但与人用华语交谈还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的。

这是一个坐落在这条繁华的商业大街上的一家咖啡馆，这家咖啡馆很财大气粗地在巴黎中心的商业圈占领了一到三层楼的位置，在三楼的窗边坐下，然后往窗外看去，可以看到远处巴黎的地标性建筑，被法国人爱称为“铁娘子”的埃菲尔铁塔。如果天气好的话，可以看到远处的塞尔纳河的水面波光粼粼，闪闪发亮。

叶九的目光由近及远地眺望了一下巴黎的风光，然后她收回目光，难得真心实意地夸赞了一句：“您真是有眼光，能找到这么好的一座咖啡馆。”

坐在她对面的贵妇人轻微地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神色。

她淡淡地说：“与其说是有眼光，不如说是好运气吧，大众的审美总是千篇一律，偶尔猎奇，但这样的咖啡馆相信大多数人都会欣赏的吧。”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是因为好运气罢了，而我这一生，难得有这样的好运气。”

“人类需感恩身边的每一次恩典，无论大小，总是如此。”叶九很少笑得这么安稳，笑容里没有勾人的味道，像热烈的红莲含苞，氤氲中有一点岁月悠长的味道。

“倘若总要与人比较的话，那这一生未免也活得太累了。有的人信奉及时行乐，有的人信奉安稳一生，细细想来，不过都是想过好这一生罢了。”

贵妇人的眉目有一点怔愣的味道，随后她回过神来，面上的表情终于动了动。

“我原本以为你会有点慌张的，但你好像胸有成竹或者胜券在握，”她说，“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是为什么的。”

“母亲找儿媳妇当然是为了儿子。”叶九不知羞耻地给自己擅自扣了一顶“儿媳妇”的帽子之后，笑了一下，“杜妈妈，我并没有胸有成竹或者胜券在握，给我信心的，不过是我相信，杜白喜欢我。这件事全世界都知道，而我喜欢他这件事也请你不必怀疑。”

“自古以来越受压迫的爱情便越叛逆越喜欢恣意生长，就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亦或罗密欧与朱丽叶。”

贵妇人僵硬了一下，问：“你想说什么？”

叶九眉目弯弯地笑了笑。

这个笑容系统先生也很久没有见过了，上次叶九露出这样又安静又柔软的笑容的时候还是在那片蓝色苍穹下，无数的少年人聚在一块，没有尔虞我诈。大家只是在一齐为那未知的未来共同拼搏，朝气蓬勃的少年人，还有一同怀揣着的梦想。

叶九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露出的是什么笑容。

但这个笑容让对面的那个贵妇人怔忪了一下。

叶九说：“杜妈妈，我知道的，关于杜白的一切。”

这句话本应该让她引起更多的警戒才对，但是那个笑容让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下来，以朋友的态度对待眼前的这个声称非常喜欢她儿子的女孩子。

因为这个女孩子看似也没有以长辈之礼待她，平铺直叙单刀直入的模样就像是一个耿直得要命的老朋友。

而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老朋友了。

叶九没有被打断，于是就继续说下去：“我知道的，关于杜白的一切。关于他的童年，少年，和成年。”

这句话让对面的贵妇人面上的表情更僵硬了。

但叶九接着说下去，有些伤口只是捂着是永远都不会好的，就像有些发霉的过往不晒太阳便永远也不会重获新生。

“我知道他的抑郁症其实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他经常会自残，也有很大的自杀倾向。一般自杀对许多人来说是很有难度的，因为自杀比杀人困难，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去结束自己的生命。一个人去自杀，往往只是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了吧。”

贵妇人面色僵硬地听着，她感觉自己手脚麻木。

她好半会，才说：“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抑郁症会有这么严重。”

叶九笑了笑：“童年时期的创伤总是会更难以愈合的。”

贵妇人抬眼看叶九，叶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如有冒犯，还请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