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到天亮，程清泉没吵醒海城，早早的起了床，他给海城做好早餐，八点便出了门。
到了肿瘤医院，他先去放射科拿了两个月前的CT报告，报告都是装袋放在取报告处，病人自己翻找，医院最多只给保留三个月。
程清泉的报告已经两个多月没取，放在最底下，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不敢看文字描述，拿着装报告的袋子去找了上次帮他看诊的徐浩洋医生。
徐浩洋看了程清泉的报告，问他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现在才来拿结果？”
“我……我忘了……”
程清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双手握拳垂在膝盖上。
“你现在有什么症状吗？”徐浩洋的表情很严肃。
“昨天半夜咳嗽，痰里有血块。”
“你去照个肺部增强CT，再抽血做个肿瘤标志物检测吧，这是两个月前的了，我要看看你现在的情况，你来的早，上午做了下午就可以拿结果。”
“徐医生。”程清泉急切的问：“是……是肺癌吗？”
“依我的经验看，很有可能是的，毕竟你有过癌症病史，不过具体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还要进一步检查才知道。你再去做个气管镜，看能不能取到组织做病理，你早上没吃东西吧？做气管镜和肿瘤标志物检测都要空腹。”
“没吃，徐医生，我的病很严重吗？是晚期吗？”
程清泉的声音有些发抖。
“如果是两个月前的这份结果，很可能是最早期的小细胞肺癌，能发现真的很难得，很多患者年年体检，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是晚期了，你上次做CT查出来，本来是件很幸运的事，可是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这个病发展速度很快，现在到了什么程度，很难说。”
徐浩洋很遗憾的看着程清泉：“你到底为什么隔了两个月才来拿结果？这种事怎么能忘了呢。”
“我……”
程清泉真的忘了，海城受伤的这两个月，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海城身上，他的身体也没有什么异常，就只是比往年冬季更频繁的咳嗽和乏力而已，他以为那是因为照顾海城，没休息好导致的。
“徐医生，如果是小细胞肺癌，还能活几年？”
程清泉的脸色很不好，他有预感情况并不乐观。
“如果是最早期，可以手术的话，痊愈都是有可能的，五年生存率可以高达百分之七八十，可是你现在已经出现了咳血的症状，很有可能已经发展到了中晚期。如果是中晚期，接受放化疗，那么中位生存率大概一年到两年，没扩散的话，五年存活率百分之二三十，远端扩散了的话，就只剩下百分之二了。”
程清泉得过癌症，他知道中位生存率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一百个人里，大约有五十个人能活一到两年，其余五十个人，可能活得更长，也可能更短。
他不知道他具体还能活多久，他只知道，无论中期还是晚期，无论有没有远端扩散。
他和海城，都到不了白头了。
想到海城，程清泉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如果他独身一人，他不怕死，可是他有海城，想到海城会伤心，他恐惧极了，哀求着对徐浩洋说：
“徐医生，你救救我，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痛都能忍，什么治疗方法都可以用在我身上，就是……不要让我死……”
徐浩洋皱着眉看向程清泉，他心中也不忍，才三十多岁，又长得这么俊美的男人，却得了绝症，他作为医生纵使见惯了人间无常，也觉得十分惋惜。
“我一定会尽最大努力帮你延长生命，你先去做检查吧。”徐浩洋的态度很柔和：“下午结果出来了，你拿着结果来找我，如果已经不能手术，我过几天就给你安排化疗，如果没有扩散的话，早一天化疗就多一分希望。”
“好……谢谢徐医生，谢谢。”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程清泉双腿虚软，站都站不稳，他在办公室外的墙边靠了十几分钟，才恢复些力气。
他慢慢走去放射科做了肺部强化CT，又去做了肿瘤标志物检测和气管镜，做气管镜局部麻醉，从鼻子里插管，程清泉鼻孔小，鼻腔被管子插得生疼，还出了血，他强忍着没有喊一声疼。
做完气管镜两小时后，程清泉才喝了点水，他忍着鼻腔和喉咙的不适，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等着结果，等着宣判。
他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才发现海城给他打了很多电话，也发了很多消息，他没开铃声，都错过了，今天周一，他应该放假在家的，海城不知道他去哪了，一定很着急。
他尽量稳定情绪，给海城回拨了电话，电话一接通，海城焦急的声音立刻传来：
“清泉，你去哪了？今天不是放假吗？”
“我在画室给学生补课。”
程清泉努力的说着谎，他发现他如果下定决心要骗人时，骗得也挺像的。
“怎么周一都不让你休息，你还感冒呢，感觉怎么样？有哪不舒服吗？有发热吗？”海城的语气很担心。
听到海城的关怀，程清泉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他擦了眼泪，让自己尽量保持平静：“没事，没发热，你中午吃什么？”
“我煮了饭，你昨天炒的菜今天吃更入味了，拌饭里特好吃。”
“剩菜少吃，晚上回去我给你炒新鲜的。”
“好啊，你早点回来，我想你呢。”
“嗯……”程清泉放低音量，轻轻唤了声：“海城……”
“嗯？”
“我爱你。”
“哈哈，怎么突然这么肉麻？”海城笑得十分开心：“我更爱你啊，早点回来。”
“好……挂了。”
没等海城回答，程清泉挂上了电话，他已经忍耐不住，放下手机，他低着头双手挡着眼睛，缩在椅子里静静的流泪。
他可以放下一切，唯独只有海城，他放不下啊。
人的一生几十年，何其漫长，他和海城如此相爱，缘分却只有这短短的六七年吗。
这么好的海城，他怎么舍得，有海城的这辈子，他还没过够啊……没过够……
程清泉的眼泪流得汹涌，他努力的不发出声音，他想他挡着眼睛，没人会知道他在流泪。
他正这么想着，有人碰了碰他，他侧过头往下看，一双白白圆圆的手拿着一包纸巾递到他的视线内，女孩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小哥哥，你还好吗？”
程清泉连忙用手擦了擦脸，接过女孩递来的纸巾，抽了一张，将剩下的纸巾礼貌的递还给女孩。
他用纸巾擦干了眼泪，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女孩有些微胖，模样生得可爱又善良的，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岁左右的大学生。
“谢谢。”程清泉对女孩温柔的笑了笑。
女孩看着程清泉脸上的笑容，愣了愣，问道：“小哥哥也有家人生病了吗？”
“嗯……”
“你别太难过了，人都有这一天的。”女孩安慰着程清泉：“我爸得了肝癌，也在这住院呢，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
程清泉刚想开口安慰女孩，女孩用乐观的语气说道：
“我爸说了，他走了也是一种解脱，离开这个身体他就自由了，不疼了，他会先去那边为我们准备好一个家，种一院子的花，等以后我和妈妈去了，就有地方住了，很美好对吧。”
“嗯。”程清泉点点头：“你爸爸真好。”
“是啊，我爸爸可好玩了，所以小哥哥别太难过，你的亲人也是先去那边，给你准备一个家，种一院子花呢，分开是暂时的，你们还会再见面的，小哥哥长得这么好看，笑起来也这么好看，应该多笑笑，别哭了哦。”女孩甜甜的笑着。
“嗯……”
“啊，我妈妈来了！”女孩站起身对程清泉挥挥手：“小哥哥我先走了！拜拜！”
“拜拜……”
程清泉看着女孩远去的可爱背影，觉得自己好像遇到了一位小天使，捏着女孩给的纸巾，他微笑着轻声说：
“种一院子花啊……真浪漫……”
下午检查结果出来，程清泉拿着报告去找了徐浩洋，徐浩洋看了检查结果，眉头紧锁着，对程清泉说：
“是小细胞肺癌，你这两个月病情发展得挺快的，已经不能手术了，现在不能确定处于局限期还是广泛期，颈部腹部CT，脑核磁，PETCT，你都要做做看，看看有没有发生转移，这个病很容易全身转移的，特别是脑部。我建议你一边做检查，一边尽快安排放化疗，如果没有转移，放化疗可以尽早遏制。你以前得过骨癌做过化疗的，对吧？”
“嗯……十几岁的时候做过。”
程清泉很平静，检查结果在他意料之中。
“那时候做过几次化疗？化疗反应大吗？”
“以前做了十六次化疗，术前四次，术后十二次，化疗完一直吐，没力气不想吃东西，脱发很严重，头发都掉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