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听到这些前所未闻的往事,都要在心中掀起一番风浪。或悲愤数万英魂蒙冤埋骨他乡,或喟叹曾经知己错付反目成仇,或感慨世道风云变迁命运无常......然而,归根到底,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简竞世定下心神,上前按住姬墨激动颤抖的双肩,不忘追问:“陆将军说了这么多,你如今恨的只剩个皇帝,只不过想借我毁了帝国传承,窃得国之秘宝,那你又为何要劫持樊吴,为何还在这里等着我们?不如,用我换他?”
陆天涯这次将目光落在了樊吴身上,樊吴切实感受到一股赤裸裸冷冰冰的杀意团团包围了自己。
这感觉就好像不管之前的陆天涯如何的天人之姿满腔热血,如今的他都已然被浇熄了所有生的信念。
那人就如一脚堕入鬼蜮,一脚徘徊人间,誓要拉着能满足他执念的一切万劫不复。
最终陆天涯还是用半生不死的语调开口:“因为我需要回天。”
果然如此。
简竞世逼近一步:“那么,你要救谁?”
陆天涯久无生魂的眼中穆然闪过一丝痛楚:“唐明月。”
姬墨彻底震惊了:“我娘没死?!”
说起唐明月,陆天涯不禁微微侧过脸,终于有一道月光竭力穿透了笼罩于他全身的黑暗,在他那一方天地中时隐时现,就像他此刻的心,也于人间与鬼道中破败不堪的摇摆。
明灭月光中,陆天涯的声音中终于多了一点脆弱:“当年我救下了唐明月,将她软禁起来,期望她有天回心转意。但我却不知道,唐明月外表虽还如少女时般柔弱,内里却生出了一股为人之母后的刚强。她变了,她在姬长歌的身边,真的变了很多。她趁我不备,出逃过也自尽过,有一次眼看就要成功了......我怎么可能让她再一次丢下我,除了这个人,陆天涯已经一无所有,他的功勋,他的感情,他的傲骨,他的过去......一无所有了。所以,她就算昏睡不醒,就算一息尚存,也要给我活着......否则,我回来,我苟活,还有什么意义呢?”
姬墨在陆天涯混乱癫狂的话语中毫无征兆的猛然记起了五岁时那个风雪天,记忆中突兀的出现了密室中仓皇出逃的那个背影......他终于近乎崩溃的抱住自己的头,像一头千疮百孔的困兽,口中发出撕裂般的呜咽悲鸣。
同时震惊的还有简竞世,他终于确定,眼前的陆天涯已然失控,他疯了,在他的世界中,过往与当今混沌一团,他分不清善恶,亦分不清生死。他所剩的,只余一个执念,还有眼前失去灵魂的空壳。
简单紧张的拉住简竞世的臂膀:“简竞世,我们要动手吗?”
樊吴自始至终都在注视着船下的简竞世,没有忽略他脸上出现的一丝一毫的犹疑与为难,所以他侧头对陆天涯开了口:“你如何知道这世上有回天?”
听到樊吴发声,简竞世才艰难的对简单做了个再等等的手势,他们还有一些东西没有弄清楚。
陆天涯终于将手扼住樊吴的脖颈,眼中泛起一丝奢望:“我找了好多年,除了当年那张残方,一无所获。但是,启明阁的绊子没有了,却让我找到了她的埋线人——当年给陆娉婷接生的游医,原来就是逃过芳园一劫的嫡传弟子。从她口中,我才知道,我少了至关重要的药引。然而,芳园是我一夜毁掉的,我以为芳园血脉全部被我一手葬送,我以为是苍天在惩罚我,我都要彻底绝望了......然而,却让我偏偏发现了你的身世,所以什么正义,什么善恶,都是不存在的。”
沉寂片刻,姬墨再度抬头望向陆天涯,眼里一半崇敬留恋一半滔天怒火:“陆天涯,你告诉我,当年救下我们兄弟二人,之后又教导我们多年的‘影先生’,究竟是不是你?!”
陆天涯却再度冷酷无比的干脆道:“不是。”
姬墨燃起的斗志瞬间颓然,他低着头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都不肯同我说实话?”
陆天涯用如视蝼蚁般的眼神扫视当场众人,终于又恢复了沉默。
樊吴却冷冷道:“起死回生,回天转命。需要芳园的血脉做药引,所救之人的至亲骨血作牺牲,陆天涯就算救了你和姬舞,也不过是为了用你们的命换你娘的命!他抓我在先,现在等的不过是你!如果我说世上根本就没有回天这种东西,你信吗?”
最后一句话,樊吴是对着陆天涯说的。
闻言陆天涯的眼神突然变得狠绝:“你以为我会信你?根据方子,连那种怪物我都做了出来,只不过差几味药引,唐明月一定会醒过来!”
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陆天涯口中的“那种怪物”恐怕就是那些如同活死人般的药人。
樊吴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犹不死心的陆天涯:“百草齐放称之芳园,天下也不过一个方圆。芳园世代弟子精修药草,游历四方,救济苍生。我继承了我娘的遗志,将芳园以百草间的形式延续了下去。而据我所知,那份传说中的回天秘方根本就是假的。世上也不存在什么回天转命的丹药!你信一个芳园弟子,却不信我这个传人?”
这话说完,简竞世眼睁睁的看着彻底隐入夜幕中的陆天涯双眼突然变得赤红,身上的真气也在一涨一缩的带起阵阵罡风,他的情绪已经陷入急剧波动之中。
樊吴继续冷笑一声:“看来当年那位芳园弟子的目的确实达到了。芳园被灭门,她一定是恨你入骨,留下这么一个假方子,就是要你永远生活在失而不得的痛苦之中。如果能让你在虚无缥缈的希望中一次次绝望,恐怕比让你死还令人痛快!”
只不过她并不知道,芳园的血脉,还在传承着。
樊吴忍不住低下头,眼中悲怆,仿佛又经历了一次灭顶之灾。
毫无保留的将自己暴露在悲恸之中的那个人,让简竞世心疼,眼泪再一次为他夺眶而出。
樊吴只觉通体恶寒,他的灭门杀父杀母仇人,此刻就在眼前,内心强压下去的仇恨如今翻起滔天巨浪。他想毁了他,就如那个芳园弟子一样,疯狂的想要毁了他:“回天就算再逆天,也不能用在一个死人身上!你以为唐明月只是睡着了吗?睡了这么多年?!连我离着她几丈远都能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死人,她死了!不如你现在马上将她含在口中的寒冰子拿出来,那个人马上就会腐朽溃烂直至灰飞烟灭,那个芳园弟子在往她口中塞寒冰子的时候,她就是个死人了,因为那东西在活人身上根本就没有用!你船上那个女人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