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人,你自己都不懂他想什么,问我又有何益。”白初站在常仪殿外,看着浮空万顷流云,淡淡道,“我已经没法再用魇境去窥探张尺素了,他比三百年前修为高出太多,除非他愿意,不然很难令他无知无觉地陷入我的‘境’里。”
“……罢了。”白久也不再追问,转而问道,“蒋藏弓的事,可有眉目?”
“缺个身体,暂时没想到好办法。”白初揉着手指,低下眼神,“最好的承载物是草木,编制成人形,受天地滋养,相容性最高。但是……廓天界被封印百年,灵力隔绝,大多草木如今都还在恢复状态,没法承受灵魄。”
“依我看,你养的那棵树精,勉强可用。”
“……张尺素跟你说的?”白初冷笑了声,道,“哥哥,我不过留着一点念想,你何苦赶尽杀绝?”
“你那一点念想,迟早引火自焚。”白久嫌恶地看了一眼常仪殿的殿门,“不是小晴跟我说的,而是在我看来,你把自己捆在个怪物身上,简直疯了。”
“我疯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白初不肯示弱,“区别不过是在于,我执念的人死了,而你的那个还活着,所以你就能云淡风轻地指责我不知悔改。”
“龙族这样漫长的生命……没有什么执着的话,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哥哥,你我虽然双生同胞,但我真正想要什么,你又知道吗?”白初扯了扯嘴角,笑意牵强,但那表情哪怕牵强也是美的,“至死不渝,生死与共……我不求通天彻地,不求震古烁今,但怎么就这样一点愿望……都这么难呢?”
“我们生而为神,可以呼风唤雨,来去自如,但究竟有什么用呢?”
她说着,像是要哭了,但眼泪滚在眼眶里,到底是没有落下来:“你喜欢张尺素什么?无非喜欢他非你不可、痴缠着你,能为你生为你死……若他不在了,你能比我清醒多少?”
“曾经还有阿离陪着我,如今他也不在了……我……”
“你知道蒋藏弓在人间,是谁养大的吗?”白久忽然出声打断了她,“长离献祭灵魂助我封印廓天界,但他其实并没有魂飞魄散……你知道吗?”
白初睁大眼,不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的残魂机缘巧合飘散出去,附在了人类身上,一个人游走在人世间很多年……后来,他找到了蒋藏弓,把他当儿子带大,然后送到了小晴的身边。”
“长离跟了你很多年,你也能眼睁睁看着,他视若亲子的孩子,只能像如今这样吗?”
“……蒋藏弓的爹?”白初想起之前年轻人跟她讲起,自己的父亲是条大蟒,她当时心念一动,还探查了蒋藏弓的记忆,但那记忆里的……分明不是她认识的阿离啊。
所以,那就是阿离的残魂附在人类身上的模样吗?
少年时代的白初脾气比现在还要差很多,她是长公主,人们敬畏她也爱戴她,却很少有人能真正与她做朋友——她的哥哥白久身为龙君,并不在意一人独行的帝君之路,但她并不喜欢呀。
后来白久从朱雀巢下,救了一条小蟒蛇,带回来也没处放,索性就给了她。
细细想来,那竟是她生命里,第一个“朋友”。
小蟒蛇原本神智未开,待在白初身边之后,受了神龙气息恩泽,没几年竟然能化出人形——黑头发黑眼睛的少年人,恭恭敬敬地跪在白初脚边,磕磕巴巴地学会了化形后的第一个词:“白初殿下”。
白初十分高兴,给他取名字叫长离,始终带在身边。
他成了她的近身侍卫长官,陪着她走遍了六重天的流云飞霞,看遍了湖水山川,也陪着她溜去人间,一次,两次,穿行过秀美江河竹林,见识过巍峨的广漠和峡谷。
再后来,看着她认识了那名人间的修士,堕入情网……万劫不复。
白初想,阿离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自己有些疏远了呢?他从前会陪着她玩闹,并不在意身份的逾越,但后来慢慢地,长大了的青年开始沉默寡言地跟在她身后,不停地用“殿下,属下不敢妄测”“殿下说得是”“是属下不好,还请殿下责罚”之类的句子来回答她。
是从她遇见蓬莱少庄主之后吗?
还是从她落入陷阱被抓,险些命丧人间之后?
时间实在是太久远了,她记不清曾经的细节,只是打从心眼里觉得,她身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哪怕只是陪她闲聊,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
她便也只能对戳着那颗头颅的树精讲话,权当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人,可对她温柔倾听,永不离弃。
“咣啷”室内传出了一声物体落地的声音。
白初一个激灵,从回忆里醒过神来,低下了头:“我进去看看。”
“罢了,那我先回去了。”白久见说不动她,也不能用强,转身道,“我会留意着合适的草木……”
“你在做什么!”白初音调陡然转高,也不知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放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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