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年轻时就爱到处跑,放着家里的百万家产不继承,都给挥霍了。”
“百万家产?现在的亿万富翁?”
“对啊,他们上一辈枪杆子下长大的,有权有势,什么都有,后来给朋友偷偷护下来,林林总总的没百万也有十万。”
从舟冷漠地表示了自己的惊讶:“哦,那你现在……”
江天一默默鼻子,避开视线:“给我奶奶了,现在是我爸的财产。”
“你爸的不是你的?”
“不是,我从小是老爷子他们养大的。”江天一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有些哀伤,从舟便识趣地没再问下去。
车拐过一个弯,上了一条下坡路,眼前密密麻麻连成一片的白墙黑瓦慢慢向二人迎来。
“这一带开发商新建的 ,主题是仿古,我们江家的老宅正好是清末时的建筑,也就没拆,修葺一下还成了景点。”
“古”本身就是一个很神奇的汉字,让人不自觉地放轻呼吸,不自觉地心驰神往。
“老爷子回青象后就没挪过步,退休后不用教书就更放肆了,整天守着这宅子不挪一步,跟要他命似的。”
江天一的声音在耳边絮絮,从舟的视线从这些仿古的建筑上一一掠过,偶尔被生硬的线条膈应到,最后在角落处的一座老宅子上找到了最自然最亲切的“古”。
“回青象?他以前不在这里?这里不是你老家?”
“江家人哪里有什么老家啊,他年轻的时候和几个叔伯闹变扭,直接带着老婆孩子去乡下了。”
“哪儿?”
“桂枝山。”
四目相对,从舟顺着冥冥中的感应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记忆里有关从学文的记忆全部消失,生活中好似从未出现这个人,但越是一片迷雾,越是想知道和这个人有关的事情,对失去的记忆的那一分执着,已经成为了“嫉妒”之外第二份沉重的东西。
他总有预感,第二重幻境将在不远的将来降临,然后,彻底颠覆他按部就班的生活。
“他是我叔笔记上的江老师?”他整理了一下心情,但还是掩盖不住最后的颤音。
江天一并不正面回答:“他做了一辈子老师,其实只是被别人教了一辈子。他只会这件事,还做不好,真没用。”
江天一对江爷爷的评价和从学文的一模一样,但从学文当时在扉页写下那些名字和絮叨的时候,一定很郑重,至少用了最好的字。
“他叫江建国,正好建国那一年出生的,赶了个潮流,”江天一领他步行前进,“就这儿。”
闻言,从舟抬头,迎面扑来一伞盖的槐树叶,还有槐米的清香。
那槐树须得三人合抱,树条垂下来,婀娜的风姿不比柳树差半毫,四月初,上面已经开始长槐米,等过个十几天,估计就可以看见垂落的丛丛白花,清爽干净,地地道道的小清新。
“今年开花早,你赶上时候了。”
是赶上时候了,青年在心中重复。眼前的屋子正是方才看中的“最自然”,近了看,老屋的细节成堆冒出来,青苔和蚂蚁,都让这座屋子活起来。
“这树年龄比建国小些,太爷爷他们喜欢这个,也不管这东西‘招阴’,就把这东西留下了。”
“挺好,招来的也不一定是孤魂野鬼。”
“别了吧,打扰人家安宁干什么呢?”
从舟不接话了,江天一上前去叩响门环,半晌,露出来一个人,开了半条缝看他们,一瞥见江天一的脸,就喊了出来:“少爷,你又丢了钥匙是不是?!”
江天一轻咳一声:“没丢,明叔。”
“没丢怎么还敲门?”
“今天带了人,你们就不用打扫一下?”
江天一露出一个笑脸,明叔看了他又看看从舟,嘀咕了一声:“那就更不用准备了,反正都要看见你们家……”
说完,还是很热情地问了从舟的名字,和李家人一样,听见了从舟的名字之后特意问了姓,问了姓之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从舟心里门儿清,也不隐瞒真实情况,直说他们搬来了青象。明叔嘴咧得更大了:“难得他们还愿意靠近这地方,怎么样?住得还习惯吗?”
“还好,来青象两年了,也已经熟悉了这里的气候。”
最后还是江天一把人赶去叫老爷子,这位老宅的管家和江天一丝毫没有尊卑之分,活跃得像是一个租客而非下人。
听见从舟的想法,江天一承认:“本来就没什么下人,当初明叔原本是这里的租客,后来赌输了钱,被迫卖给江家的。当然,朋友之间签的条约,是开玩笑的成分大一些。”
主宅里主要的树种是梧桐,不是高大的法国梧桐,而是一人多高的中国梧桐,也称青桐。
“凤栖梧桐,太爷爷种这个就是求子孙后代能够在成为盛世的凤凰。”
槐树的意思大抵也是一样的,不说阴阳风水,三槐便有三公的意思。
微风吹拂,槐树弄出沙沙的动静。
从舟忽然发现院子里已经安静了好一会儿,江天一没有再说话。
“怎么了?”江天一问,青年回神,发现自己注视对方的时间过长了。
青年清咳一声:“你今天话有点多。”一下子安静下来让人很不适应。
对方沉默,这回的时间更长。
“你一点都记不起来?”
“你怎么把他带回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后者更响,吓得从舟下意识忽略了前者。
转身,面带愠色的老爷子挥舞着手中的拐杖向孙子身上打。
老人的力道并不大,江天一一时愣怔,竟然生生受下了这一拐,回过神才后知后觉地叫起来,有些故作夸张的成分在里面,老爷子气哼哼不理他,从舟冷漠脸看着这爷孙俩耍宝。
江天一:“你怎么越来越暴躁了?”
老爷子:“怎么?暴躁不愿意养了?”
江天一看着老爷子:“……不给钱,不送敬老院,不回家,我不孝我承认。”
可以说是很熟练了。
老爷子所有话都被噎在喉咙里,手上那拐子杵下去不是,不杵也不是。
挺尴尬的。
从舟又清了清嗓子引起两人注意:“为什么……不能带我来呢?”
老爷子一张脸憋得青了又红、红了又青,最后都化成一声长叹:“唉!”
从舟:“?”
“咳,他已经加入太阴了,逃不开的。”
江天一出声,将两个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见老爷子平静下来,他又开口想说什么,明叔却突然从屋子里出来,喊道:“一一,做饭!”
这个昵称让从舟的脸色变得一言难尽,老爷子鼻孔出气,颤着步子过来拉从舟,嘴上还怼自己的孙子到:“我迟早要让你主动送我去养老院,这院子没法呆了!”
从舟:“……”说好的不愿意离开老宅呢?
视线中小院里的人消失,从舟被老人拉到了一座亭子旁。
“这是后来建的,我们自己动的手,”
老人慢慢陈述这院子里的每一处细节,“那池子,是你叔闲得没事大冬天挖的,那房子,每一块砖都是我们自己垒的,说是太阴第一批股东委员会的碑都不为过。”
太阴的股东,站在幻境世界顶端的一群人。
从舟捧着茶慢慢灌入口中,酝酿半晌,道:“你们为什么建立太阴?”
“谁知道呢,”老爷子拍着大腿,视线悠悠从亭角晃到屋檐上,这是在回忆的动作,“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的理由,最后瞎鼓捣一通,就弄出这么个东西了。”
然后这么个东西成为了唯一受到官方承认的幻师联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