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将法煞是奏效,刹那间从他们身后呼啦啦跳出七八个黑衣人,个个人高马大,手里提着兵器,银芒闪成一片。墨昀回头望了一眼,只觉头晕眼花,恨不得一掌挥过去,把这些刺眼的银光全部熄灭。可他只能这样想想,那些人来路不明,也不知从何处习得隐藏气息的技巧,但他们怎么看怎么是凡人,墨昀下手一向没轻没重,并且一般都是杀招,如果伤到凡人性命那就大事不妙了,不光是无法再入天宫,连书怀也要被他拖累,与他一同受罚。
假如是从前的他,根本无需担忧赏罚之事,然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他孤立无援,谁都想抓住他的把柄将他扳倒,风仪是这样,存雪也是这样,他们不光会攻击墨昀,还会借此把矛盾引到书怀身上。如今墨昀和书怀有了关系,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平日里行事须得谨慎,也要为对方多考虑几分,可能带来危险的事,他绝不去做,若是危险迫近眼前,他便主动承担。
可书怀也不能仗着有他在前面顶着,就这样肆意妄为,整天瞎胡闹吧!小妖王拐了个弯,不打算再去找思霖,此刻他欲哭无泪,只得温声细语哄着怀里那人:“安静些,安静些。别招惹他们了,我们先回冥府。”
那群黑衣人不是善茬,竟对他们穷追不舍,似要斩尽杀绝,而墨昀跑得再快,一时半会儿也跑不出皇宫,他抱着书怀在宫里七拐八拐,居然迷了路,走到了一处废弃的宫殿当中。到了此处,他们好歹是甩掉了追兵,书怀脚腕上的伤口在灵气的修复下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这时候能下地行走了,墨昀就把他放下来,扶着他往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走去。
伤口消失,痛觉犹在,书怀疼得直抽气。那声音好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墨昀将其听在耳中,顿觉心中有十万根羽毛在轻轻搔痒,痒得他想把眼前这个人再度抱紧,随意揉捏。
他总算是忍住了,乘人之危这种事他不想再干,他的脑袋是长在脖子上,而非长在下半身。
书怀哼唧够了,从袖间掏出那个圆镜,手指在镜面上猛戳。鬼使的脸在另一端出现,墨昀越过书怀的肩头看见文砚之的表情,感到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不耐烦。
“一天天就会找事,说吧,又在人界闯了什么祸?烧杀掳掠,你干了哪样?”文砚之语气不善,好像刚受过气,书怀无暇计较这个问题,指着自己脚腕上一大片晕染开的血迹向他告状:“看看看,你们得赔钱!”
“赔个屁!”文砚之就骂他,“谁知道你又搞啥!”
鬼使骂完这句,就直接切断了联系,书怀看着重又黑下去的镜面目瞪口呆:“这家伙,老子在这卖命,他连药费都不给老子出?”
“兴许有旁的事给绊住了。”墨昀蹲在地上,颇为心疼地揉着书怀的脚腕,“怎的那东西忽然动起来?是看走眼了吗?”
“不可能看走眼,那就是死物,上头大概加了灵力,所以才会突然动作。”书怀站起来跳了两下,感觉没什么问题,便开始东张西望,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他们刚刚为了躲避那些黑衣人,不知怎么就跑到了此地,眼看周围杂草丛生,藤蔓满墙,一派荒凉景象,想来是所谓的冷宫。
冷宫二字,从来都是和凄惨挂钩,进到这里的皆是不受宠的妃子,她们的下场非死即疯,少有完完整整健健康康地自冷宫当中走出去的,就算有,心境上也必然出现极大变化,多半是与从前判若两人。书怀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侧耳细听,发现周遭没有人声。这也难怪,先皇的后妃数量本就不多,在他驾崩之后,燕苓溪的生母又在第一时间铲除异己,以前得罪过她的妃子都被杀掉以绝后患,眼下没人在冷宫里住着。
太后还算仁慈,要知道有些时候,人活着远比死去更加痛苦。她没有慢慢折磨那些妃嫔,而是干脆利落地下手,相比较而言甚至可以说是善良。
但这是在残忍的对比之下所凸显出来的“善良”,和真正的善无法相提并论。让太后不杀那些人,她是做不到的,而对那些女人们来讲,定然是活着更开心,可太后剥夺了她们生的权利,她们就只能选择一个舒服的死法,让自己临死之前,能减轻一些痛苦。
皇宫就是这样可怕,它会吃人,并且吃人不吐骨头。思及那几具烂到一半的宫人尸体,书怀心中有点儿不是滋味。谁都以为接近皇室,就能享受到无上的富贵荣华,殊不知华美的表象之下隐藏着食人的恶鬼,稍有不慎,就会落入它的血盆大口。
唯有平淡才是长久,凡人大多不懂。
杂草无人拔除,早就长得老高,没过了人的小腿。书怀在草丛中穿行,不禁提心吊胆,唯恐草中卧着毒蛇,趁自己不注意,再给那多灾多难的脚腕来上一口。墨昀在一边扶着他的手臂,让他踩着那些倒伏在地的石块慢慢行走,他们没走出多远,眼前就出现了一道小门。
这小门并非他们来时的路,而且它开在这堵墙上,着实显得奇怪。那门上照不见阳光,褪色的朱红片片剥落像是鲜血流淌,猛一看比冥府大门还要恐怖。书怀背后直冒冷汗,不由得抓紧了墨昀的手臂,想转身再寻其他出口,然而这一回头,他们就惊讶地发现,四面八方都被封死,高墙冷冷地伫立着,根本没有其他的门。
“方才是从这儿进来的吗?”书怀疑心自己粗心大意,在冷宫里转了方向,便悄声向墨昀询问。后者未曾作答,牵着他的那只手收紧些许,警惕地盯着那扇诡异的门。
门后传来轻微的撞击声,它越来越响,越来越剧烈,书怀登时倒退数步,长剑出鞘,直指这扇怪门。门板那头又是未知的生物,从缝隙当中,甚至可以看到它纯白色的身影。书怀心中凭空腾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不待墨昀出刀,他就一剑挥向面前的木门。朱红碎片到处飞溅,神秘的生物显露了它的真面目,而当它露出全貌的那一瞬,墨昀没忍住,骂起了存雪的亲娘。
“果然是阵法!”书怀朗声长笑,“将它打碎便可,无需束手束脚了!”
那不停撞击门板的家伙,居然是他们的老相识,先前和墨昀大打出手的那头兽王。
存雪给它换了个空间活动,它现在不住雪山了,改住冷宫。
或许这也意味着它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下降了,如今存雪最为看重的“兽”,可能正是东海龙王。的确,其他生物在龙面前都被衬得十分渺小,东海的那两条白蛇看上去很凶狠,却也惨死在长清的龙爪之下,至于这头兽王,更是墨昀的手下败将。存雪大约也清楚了它的实力,不再将它当作自己的底牌,它住在冷宫里,更像是被流放。
异兽虽然不会说话,也没有那么细腻的心思,但它能够感受到主人态度的变化。书怀舔了舔嘴唇,专注地看向这只“大猫”,心说它若是跟了自己,保不齐现在就住进冥府吃香喝辣,哪能沦落到这般境地!
若是这样的话,估计要和狼崽子打架了,还是让它的路程止步于此为妙。
先前书怀还顾忌着宫中的其他人,不敢把动静闹得太大,这下知道自己身在幻境之内,立刻放开了拘束,准备与墨昀一起将这头兽王杀掉,给它一个解脱。存雪可能一直在暗处观察他们的动向,和先前的雪山幻境一样,这个幻境亦是用来拖住他们的,他们必须以最快速度破阵,否则长清看不住燕苓溪,小皇帝和那只杯子恐怕会出意外。
杯子精的灵力再强一些就好了,黑龙的脑子再灵活一些就好了。书怀唉声叹气,肩上的压力沉沉的像座小山。
兽王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以鱼死网破的姿态扑了过来,最脆弱的部位直接暴露在书怀的剑下,但书怀没有去刺它的腹部,反倒在地面上一踏,跳到了另一块空地上。他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刚跳起来没多久,方才站立之处就多了一个深坑,黑黝黝的一眼望不到底,仿佛直通向冥府。
掉下去会有什么后果,书怀不敢设想。存雪没那么好心把他送回家去,他一旦掉进深坑,坑内等待着他的将是更为可怖的景象。
眨眼间利爪又至,书怀一脚踢在兽王的下巴上,正欲打碎它身上的“阵眼”,却猛然发觉这次的阵眼不在兽王身上。
这过得也太凄惨了,被安排到冷宫不说,连看守阵眼的资格都没了。书怀避开它的爪子,又开始到处张望。他本想节省体力,不搞破坏,留着精神对付思霖那边的麻烦,但存雪偏要逼他,他只好给对方几分面子,先把这冷宫拆个七零八落。
墨昀专注于寻找地面上的塌陷,一个不留心没看住书怀,竟让人跑到了屋顶上。顷刻间乱石碎瓦纷落如雨,书怀遛着兽王,掀翻了一个又一个房顶,墨昀捂住口鼻,被扬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此人哪儿像是休养了八百年的老头子,这活脱脱就是个精力旺盛的小孩儿。小妖王甩了甩脑袋,感觉自己鼻子里似乎都是灰。书怀还好意思向鬼使告状,回头他就去找冥君哭诉,让冥君好好约束这个爱闹事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