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方甫一接触，忘尘被他握在手里，黑色的云烟迅速从剑柄处一路往下蔓延，不多时便已覆盖全身。仙剑那点儿微末的反抗一下便被镇压住了，归剑入鞘时，连剑身锋芒都黯淡些许。

想唤醒他？白日做梦。

迟醉勾了勾嘴角，他只要一想到那个废物一时半会出不来了，就觉得心情大好。

再抬眸时，一眼便瞧见不远处人类走时特意设下，用来保护他的结界，迟醉的心情便越发愉悦起来，就连这灵力驳杂不堪，气息污浊的人间界都看着有些格外顺眼。

说来也是有缘，他因为天道的设计，多年一体双魂，未曾想小人类身体里竟也住了个副人格，如此一来两人倒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按理说，他旁观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拿到身体，现下当务之急，应当是没日与小人类，朝夕相处，刷同情分的好时机。

只可惜，现在有点事情急需他去处理，他早前被天道压制的修为现下已尽数复原，这几年来迟醉一直将他关在识海深处，心魔能出来透气的机会都是少之又少，遑论经常掌控这具身体。

是以他现下因疏于练习导致魔气外泄，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煞气四溢的样子，也就能骗骗普通凡人。小人类平日里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则是粗中有细，他这仿佛走火入魔般的模样，若二人碰面，自然是瞒不过他的。

他可不想让这么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只能暂时先离开几日，收敛好身上气息，再与他相认才是。

迟醉再次望向结界时，已然做好了决定。

他不过是轻飘飘的拍出一掌，那号称能抵挡渡劫修士全力一击，平日里坚若磐石，牢不可破的天阶结界，就这么悄无声息碎成了片，随后迅速化作飞灰，被风一刮，半点影子都瞧不见了。

那头纪星河已经应沈星河的要求将人请进来在一旁坐下了。

药王谷谷主与沈家家主沈清玄早年乃是莫逆之交。自灵族圣女木婉清芳魂消逝之后，诸葛清玄不知所宗，药王谷众弟子遵师命自此闭谷，隐世不出，但这并不代表药王谷中人就完全和外界断绝联系了。

尤其这一任大弟子裴沅，出身于五大世家之一的裴家，又是嫡长子，因着裴沈两家素来交好，故而还是有些往来的。

早年许惜弱在沈清玄外出期间遭奸人暗算，命在旦夕之际，便是请了有小药圣之名的裴沅出手，方才得以转危为安的。

沈星河从小至今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双方对彼此的观感都颇为不错，今日裴沅为寻师父血脉带着师弟找上门来，却是无巧不成书了。

他乡遇故知，委实是件令人喜悦的好事。

二人久未重逢，今日相见，自然是要好好叙旧一番的。

只是人心易变，多年过去，不知裴沅师兄是否心性仍旧一如即往？是以，沈星河决定暂不轻举妄动，先暗中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若是师兄心性一如既往，自然是最好，届时他再暴露身份，将药王令与这谷主之位，一并交还也不迟。

纪星河难得见他如此高兴，索性便将身体交还给他，自己则躲回识海，蹲在一旁看起了热闹。

三人落座之后，沈星河随手拿过一旁倒置的杯盏，拎着桌上的白瓷茶壶，分别给落座的师兄弟二人斟了杯茶水，动作娴熟，一看便是做惯了的，举手抬足之间，姿态行云流水，看上去份外赏心悦目。

裴沅与师弟交换了个眼神后，方才开口试探道，“在下裴沅，深夜到访，委实冒昧，但我师兄弟二人此次前来，实为有一要事，要与小兄台确认一事。还望小兄台能如是告知于我。”

沈星河没说话，抬手做了个请说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裴沅便道，“早前几日弟子巡逻时，发现家师魂牌破碎，命灯熄灭，然家师在二十年前便已不知去向，沅有一友，善卜卦推演，卦象中显示，家师陨落前，曾与小友有过最后一次会面，今日前来，请求有三，一是询问家师埋骨之地，二是想知晓家师临走前可留下只言片语。三则，在下冒昧，想问下小兄台能否告知名姓，年岁几何，家住何处？”

二师弟虽早有准备，但见他话里竟丝毫不提药王令一事，就算这少年是师父的亲生血脉不假，可他们药王谷不像旁的名门正派，能做出那种只认令牌不认人的混账事来，虽说谷里上上下下对大师兄做谷主那都是一百二十个赞同的，除了他自己。

可大师兄对此亦是十分坚持，难道真要将这谷主之位转手让人，二师弟一想就觉得十分焦心，面上难免带了些出来，“师兄。”

裴沅没在意他的打断，不紧不慢的接着往下说完，“小兄台若能如实告知，我药王谷上下必有重谢。”

沈星河丝毫不为所动，“若我说，我知道药王令的下落，药王令与家师诸葛清玄的尸骨所在之地，裴兄只能选一个，不知裴兄该如何抉择呢？”

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你…！”

二师弟都要怒目而视了。

裴沅朝师弟投去一眼，示意他暂且稍安勿躁，再开口时，面色平静，“药王令虽好，却不过是个死物，不及师傅多年养育之恩，还请小兄台告知家师埋骨之地，药王谷事后必有重谢。”

这便是放弃了。二师弟知晓以师兄的脾性怕是谷里以后怕是就要一直没谷主了。到时候他们几个辈份高的，免不了要轮流实行监管之职了。

谷内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杂事那么多，光是想一想，就十分令人绝望。二师弟看向沈星河的表情顿时十分不善。

沈星河还未说话，裴沅顿了顿，接着又道，“还望小友如实告知。”

该说不愧是裴师兄么，纵使多年不见，品德心性仍是一如即往。

沈星河脸上笑意更深了些。他也不墨迹，当下就开始开始慢慢说，“药王生前最后一处所驻足之地，位于极西之地某处与世隔绝的小村落里，他身受奇毒侵扰数十年，我见他时，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不甚清明，所幸他仙逝之前，得以恢复神智，与守护他多年的圣女魂灵相见，二人魂灵双双消散于世间，并未留下骸骨。”

裴沅与师弟听完，俱是一怔。

沈星河便道，“药王前辈曾托我给诸位师兄带几句话。”

裴沅神色动容，“请讲。”

“我早年执着于爱恨，厌憎世人，未曾顾及门下弟子感受，然如今方知，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得见所爱，我已放下。”

“待我故去之后，门下弟子可不再遵守遗训，避世与否，皆由他们自行抉择。”

裴沅朝他深深鞠了一辑首。

沈星河微微避让开，仅受了半礼，又继续道，“渝清为人自律，偶尔却又极为倔强，我不知所踪的这些年，想来很是辛苦，为师欠他一句道歉。”

裴沅已经忍不住红了眼眶，渝清是他的字，因他入门早，在谷里辈份最高，平日里为人处事，向来公私分明。

自师父失踪后，他已经有近二十年，再未听人唤过渝清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