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息之后, 有人低低应了一声。
再之后, 一位头戴斗笠的女子被人搀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这处客栈自昨日起就被清了场,现下除了门口这一行人外, 再看不见其他住客。
接应的人老早就在客栈门口候着了,一见到她便笑着迎了上来,迎请道,“夫人舟车劳顿, 实在辛苦, 小的早已在楼上准备好热水, 您直接上楼即可。”
“我马上就让小二给您送热乎的饭菜上来。”
这位女子, 正是接到消息后, 一路风尘仆仆,日夜兼程赶来, 只为与儿子见上一面的许惜弱, 许家家大业大,沈家这些年的排场也不差,这样阿谀奉承的管事她见过太多, 说不上好感,也提不上厌恶。
对修为达到一定境界的修士来说, 这些没有修为, 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凡人, 和蝼蚁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近日来心情一直都算不上好,明日便是约定好见面的日子,现下除了赶路的疲惫,还有些难言的焦虑,自然没心情应付一个蝼蚁。
面对此地掌事的热情招呼也只是留了个贴身的婢女在楼下打点事物,自己则面色十分冷漠的越过他上了楼去,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掌事被她整的有些半天摸不着头脑,但他能当掌事,脑子还是很灵活的,转头就朝那婢女请教道,“红芍姐姐,不知夫人这是何意啊?”
婢女也不正面回答,只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小袋灵米,转手交给了他,口中嘱咐道,“夫人吃不惯凡间的饭食,你用这个煮饭,熟了以后,再送到楼上来,”
管事在心中暗啐了一声,“呸,不过是个小婢女,也敢在老子面前拿乔,也不知道哪来的脸。”
面上却还是陪笑道,“夫人的喜好还望姐姐多多指点一二,免得底下小的伺候的不尽心,扰了夫人的兴致。”
还不忘记往她手里塞上一小袋灵石,这便是公然行贿了,索性这客栈早早被许氏盘了下来,今日早早的就把门关上了,现下这一楼,满打满算也就两个人在,因此也不算是很要紧。
红芍也不避着他,自他手中接过锦囊后便当面打开来往里面瞅了瞅,数十块灵石静静的躺在袋子里,放在沈家来看,这点灵石不算什么,对于一个凡人来说,也算是下了血本。
灵石虽少,聊胜于无,红芍接了锦囊以后,面色也缓和一些。但她也没额外的说些什么,只道,“夫人喜静,闲暇之余勿要上楼打扰。若外头有消息送进来,及时禀告于我即可。”
这便算是提醒了,临上楼前还不忘为他解答最关心的问题,“放心,若是她这几日过得舒心如意,该有的酬劳一分都不少你的,暂且宽心。”
管事一路笑着将她送了上去,转头就冷了脸,一把将手里的小袋米丢给了身后的小二,警告道,“你速速去煮,好了以后叫我,我再给楼上的贵人送上去,看到她带来的那些护卫了没有,脑子灵光一点,那可都是修士,看到都给我避着走,万万不可发生冲突,知道了吗?”
见小二意会之后,管事打了个哈欠,抬脚进了拐进了不远处的一间客房,自行安置去了。
另一头,红芍上楼后,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转头进了另一间客房,许惜弱已经取下了斗笠,正坐在桌前等她,一看到她就问,“消息确定了没有?我儿身在何处?”
红芍恭恭敬敬答道,“禀夫人,据线人那里传来的消息,少主前两日的确在青余镇出现过,他行迹匆忙,只是短暂停留,想来与我们联系的并非少主,而是另有其人。”
“那他下落呢?查到没有?”
“少主离去时并未刻意掩盖痕迹,我们的人正在加紧排查,约莫明日清晨,便会有结果。方才那人给我们的人递了一封字条,约夫人您于今日子时相见。”
语毕,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短短的字条来,转手恭敬地呈上了。许惜弱抬手接过,展开一观时,只见上面写着,“今夜子时,青余镇外,十里凉亭处,静候佳音。”
红芍观她神情好似有些不愉,在一旁婉转劝道,“奴担心这其中有诈,是否要等林妈妈前来后,再与她一道同往?”
许惜弱却一摆手,只道,“不用,稍后你与我一道前往,我倒想看看,他意欲何为?再吩咐下去,让人给我盯紧了,从这一刻起,青余镇如果有可疑的人出现,有任何风吹草动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可明白?”
“是,奴这就去安排,夫人宽心。”
红芍领命而去,临走时还不忘贴心的带上房门,再看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许惜弱坐在桌前,任由烛火倒映在她身上,在窗纸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眼中神情明暗不定,神情也跟着一块阴骛下来。
这边种种暂且略过不提,说回纪星河那头,他回到家中时,迟醉已经换了一身衣袍,在院子里等他。颜色不似以往那般沉暗,虽也是简单质朴的玄色,袖口处渡了一层暗银,衣摆处则用同色云纹滚了边,腰间还悬挂了一方玉佩以作点缀.
颜色倒不似以往那般沉暗了,对比他前几日一丝装饰也无的装扮,倒算得上极为庄重了。他今日还特地换了个同色的发冠将头发束了起来,抱着宝剑站在那里,长身而立,画面是极好看的。
迟醉平日里不打扮的时候,已经足够好看,他这稍一作装点,衬得容貌越发清贵出尘,就连直男如系统都忍不住感叹,“宿主,你就出去一趟,反派好像变了个人一样。这比之前好看太多哎!”
要不然怎么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呢?这话是一点也没错的,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样一个人,竟也会为了约会精心打扮啊,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纪星河在心中暗笑,面上只假作不知,十分平静的朝他打了个招呼,“准备好了,那我们就走吧,明日便是花朝节,我们早点去,好提前占个位置。”
言语里半点也不提自己去换身衣服的事,跟迟醉说完话,转头就要往门外走。
迟醉在身后欲言又止,“你…”
纪星河心里更美了,再回头时还是一副疑惑的表情,“嗯?怎么了?”
迟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两天想起了一些事,仿佛记得有个人这样和他说过,“自古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殊不知男子也一样,这世间哪个女子,就没有不爱美的,师兄你将来若是有机会,和心上人一起出去的时候,一定要将自己打扮的好看些,否则就凭师兄你这种沉闷的性格,要是不够好看的话,心上人很容易就会和别人跑掉的。”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记忆片段中,那人说话的时候被容纳在他的安全距离范围内,那就是可以信任的人,因此纪星河说是要带他去山下的时候,迟醉下意识的就按照那人教的做了。
可心上人的表情既无惊喜,也无诧异,甚至都没说再去换一身衣袍,再和他一道下山,迟醉心里就有点不是个滋味,脸上难免带了些出来。
身在数千里之外,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沈思追突然浑身一寒,打了个喷嚏,牵动了伤势,就是好一阵咳,将守在一旁的金知意惊到了,忙凑过来摸着他的额头好一阵关怀,“怎么了?可是又着凉了,定是昨日我推你出去散心的时候受寒了。是我的过错,你大病初愈,前两日寒症才好,身体本就虚弱,还让你受凉,我这就去找大夫!”
之前与迟醉一道被人追杀时,金知意赶到的时候,撇去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势不谈,就连五脏六腑都受了些损伤,金知意将他救回来之后,下了血本,灵丹妙药不要命似的往里面砸,又好生将养了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才养回来些。
只是伤势虽愈,失去的元气一时半会却没那么快养回来,前段时间倒是还好,近日来温差较大,他的身体又很虚弱,冷热交替之下,稍有不慎就会着凉,来回折腾个几次,人都清减了许多。前两日夜间着了寒,牵动内腑伤势来势汹汹,隔日便发起了高烧,是以,金知意近日除了个别要事,闲暇之余都是守在他身边的。
昨日才将将好些,便想去竹林走走,好散散心,金知意拗不过他,便一路打点好,亲自推了他去,今日天气好一些,便在院子里置了张躺椅,让他晒晒太阳,自己则捧了卷书,在一旁守着,本来好好的,突然来这一出,委实惊着了。
任凭沈思追怎么安抚宽慰都不管用,金知意摸着他滚烫的额头一时慌了神,执意要找人来过来给他看病,底下的仆从们顿时忙的脚不沾地,好一阵兵荒马乱。
一旁有要事准备上报的手下,已经给他使了半天眼色,眼睛都抽了,可金知意忙前忙后的,硬是看不到,也是十分绝望。
不巧的是,今日前来汇报情况的是个出了名的死心眼,素来十分倔强,人站在那,眼睛险些眨成了个斗鸡眼,仍是不肯放弃。
和他一块来的同僚先前还能假装看不见,直到看到他被行迹匆忙的家仆撞得身子一歪时,实在看不下去了,当下将人拉到一旁劝道,“没看见主上正忙着呢吗?哪有空理你,我们半个时辰后再来。”
那手下还是不肯放弃,“可主人吩咐的事情…”
最后还是被同僚强行拉走的。
千里之外正在发生的事情,迟醉此时是一概不知的,彼时他正在为纪星河提出的问题所困扰。他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纪星河见他迟迟不答话,索性换了个问法, “你是不是想让我也换一身衣袍,再同你一道下山去?”
迟醉这回十分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纪星河没想到他这么实诚,一个没崩住就笑了开来,还没忘记让皮皮将这一段先存个档,打算以后迟醉惹他不开心的时候,再将这一段调出来,反反复复的看上几遍,好调剂心情。
纪星河今天是第一百零一次觉得,失忆的迟醉,比没失忆前要可爱上太多。虽然也是沉默寡言,冷冷的不爱说话,但在他面前从不说谎,被他调戏了也只会默默脸红的样子,实在是直击萌点,造成暴击10000+。
纪星河对系统的解释时,自古反派都是极为看重自己凶残的声名威望的,现在趁他失忆,先将他出糗的样子记录下来,万一以后反目了,就让这些影像用玉简刻录下来,一次性刻个万八千,给大陆上有名有姓的大宗门,一人发上几十个。不愁他不就范。系统还真信了。
这几天下来,像这样的视频系统都截取十几段了,多的系统在一边看着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其实最主要还是心疼灵力,宿主本来之前帮圣女复生就亏了一大笔,虽然存视频消耗的灵力要不了很多,100点修为就可以存一个星期,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眼见着马上就要过二十个了,皮皮就开口劝了,“宿主,他的素材我们搜集的够多了,你放过他叭,他挺听你话的,每天都截他的小视频,好像有点惨的样子。”
纪星河面不改色,继续忽悠,“这怎么能嫌多呢,一看你就没登过B站,鬼畜素材那是永远不嫌多的知道吗?”
“哦。”
“现在是现在,万一以后翻脸了呢?多存点一点,以后我们就可以做系列合集,要是他敢对我们不利的话,我们可以一天发一个合集,将他的凶残声名彻底击垮。”
“嗯!”
“你想一下,要是他这娇羞的样子传出去以后,还怎么止小儿夜啼?那他这个魔尊还如何服众不是?”
皮皮刚出社会不久,还是个单纯的系统,三言两语就重新被纪星河忽悠瘸了,“宿主你想的真周全!”
边录还边不停的转换角度,其敬业程度,堪比二十一世纪的360度无死角摄像机。
也不知道因为紧急任务就回了系统空间,转而不得不将弟弟交给纪星河的蓝皮皮看到是何作想。
纪星河今天心情本来就好,逗完系统,不由又更好了些。再去看迟醉的时候便收敛了些,也不逗他了,只笑着让迟醉在外面等他一会,他先进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再一道下山去。
迟醉转头就抱着剑出去了,走到常靠着的那根廊柱旁站着等他,期间余光瞥见未曾关紧,露出一道缝隙的窗子,还特地打出一道灵力,将窗子盖严实了,这才将眼睛闭上,调息起灵力来。
今天是第二日了,雪莲芝的药力正在逐渐变强,迟醉先前被吞噬的灵力亦随着慢慢恢复,赠药之前,诸葛清玄曾问过纪星河,是否愿意让他回想起过往,若是不愿,只需要动上些手脚,他便永远都想不起往事,纪星河思虑过后,还是拒绝了这个令人心动的请求,是以,迟醉现在只要睁着眼,眼前不时便会闪过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
随着记忆慢慢恢复的,还有他先前被吞噬的灵力,每整理完一份碎片,迟醉的灵力修为,便会增强一些。
只是片段太碎,数目也太多,即便是迟醉,也会觉得心烦意乱,闭眼时,反而要好上许多。
只有纪星河是不同的,迟醉看到他时,虽然有时候心跳失衡的让他摸不着头脑,但大多数时候,心都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不再想起那些令人觉得困扰痛苦的过往,不再讨厌心魔的吵闹聒噪,心里眼里都只有他,仿佛只要看到他,一切喧嚣烦恼都会离他而去,
迟醉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是什么,但他不讨厌这种感觉,甚至有些时候,他是有些欣喜的,为着这个让他心安的存在而觉得无比满足。或许以后会有不同,但现在,就如同他所承诺的那样,只要他存在一天,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害纪星河分毫。
脑海中错乱零散的片段还在不停回转,迟醉想着心上人,放任自己沉入了重重记忆中。
屋子里,放下大话的纪星河看着满柜子的粗麻布衫,觉得脸疼的同时,脑阔也开始隐隐做痛起来,他总不能找迟醉借衣服穿吧?这多丢人啊!
这个时候他就想起沈星河来,虽然他穿的时候,沈星河已经穷的只剩下一个玉佩,但他身为隐世家族少主,指不定有自己的小金库呢,因此即使知道希望渺茫,纪星河还是开了口问道,“你出来的时候,有没有带备用的衣服?白色最佳,如果没有白色,天青色也可以,要素雅一点的,素淡里带着点雅致的那种最好。”
这模样到是与凡间那些为悦己者容的妙龄女子,差不了多少,沈星河难得看到他这样子,不免失笑,“我出来时走的太急,未曾来得及带上衣袍,至于私藏,也是有的,只是路途太过遥远,以你现在的修为全力赶路,也需要三天时间。远水救不了近火。”
纪星河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逃命呢,谁还有时间收拾衣服,当下也只能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