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撇了撇嘴:“你死了丈夫不哭吗?”
“丈夫?”
仙娥忽然脸红了,有些羞涩:“我单方面宣布的。”
司遥转身就走。
少女扯住他的袖口:“你还没告诉我,玄离上仙死前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那仙娥一脸发狠:“有我就去杀了那个他喜欢的女子。”
“没有呢?”
少女又脸红了,期期艾艾说:“没有……没有我就跟他冥婚。”
青年沉默片刻,他并不懂也并不能理解这莫名其妙的一往情深。
“在你眼中宫翟是什么样的人?”
那仙子脸涨的通红,滔滔不绝起来:“自然是玉树临风,风采过人,温文尔雅,相貌堂堂,龙章凤姿,一表人才。”
司遥便道:“可众人皆说他是个坏人。”
仙子小脸一沉,十分不虞:“旁人说什么有什么打紧的,流言蜚语如何能当真。”
“若他真如传闻中一般嗜杀成性,冷血无情,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你又当如何?”
…………
窗外夜凉如水,海棠花开得正盛,浓艳殷红笼于一片朦胧月辉之下,清风摇动几许,便被吹落,落满雪白宣纸。
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忽然伸了出来,他拂开了那些吹落的海棠花,怔怔看着宣纸出神。
那宣纸上只有一副画了一半的画,或许说不上是画,只是信手涂鸦——一只在枝头栖息的小乌鸦,圆头圆脑,憨态可掬,侧头梳理着自己的翅膀。
画上写了四个字:吾友啾啾。
他看得有些出神,目光又往下扫了扫,只见在小乌鸦的下面,画了一条龇牙咧嘴的巨龙。
那龙一笔一划画的十分细致,宝相威严,可却没有画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龙头。
仿佛主人画到一半时,就因为有其他事情而匆匆弃笔了。
如同想要与那小乌鸦凑成一对似的,那旁边也被人龙飞凤舞地写了四个字:吾友司遥。
从笔触与风格来看,都不难看出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所画。
司遥想起这幅画是自己在书架上找到的,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一个密匣子里封存,甚至还设下了禁锢。
青年认得这禁锢,他从前在书上看过,除开设下禁锢的人,谁也不能强行打开。
但司遥刚一碰到那匣子,便“嘭”地一声,自动打开了。
这是自己从前设下的禁锢?
青年试图努力地回想。
关于所有过去的一切记忆被人连着血肉一起生生挖去。
残留下的疤痕终日无法愈合。
它令青年感到疼痛难忍,甚至是无法喘息。
“宫翟……宫翟。”他低声呢喃着这个名字,巨大空茫将他淹没。
“若他真如传闻中一般嗜杀成性,冷血无情,是个不折不扣的混世魔王,你又当如何?”
那少女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很失望,又仿佛很了然:“若他真如传闻中一样嗜杀成性,冷血无情,我亦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连一只普通凡鸟都舍不得伤的人,怎么会是那种穷凶极恶之徒?”
“你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好友,为何不肯信他?”
不肯信他?
冥冥中似乎有人问他。
司遥,你为何总是不肯信我?
青年忽觉得胸口又开始疼痛起来,他喘着粗气,揪紧了衣领,冷汗顺着额角向下滴落。
疼痛让他意识都有些朦胧起来。
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高不可攀,威仪万千的青龙仙帝一点点蜷缩起了身子。
那双碧青眼眸中浸满了雾气似的迷惘,与几近无法抑制的痛楚。
…………
这些日子里,司萸知晓他兴致不高,终日为失去的记忆烦忧。仙界与冥界一战,虽最后险胜了,但毕竟是元气大伤,折损了不少兵将。
恰巧又正逢仙桃饱满,挤挤挨挨挂在枝头,司萸有心扫一扫这云上间众人心头阴霾,便开了场盛大的蟠桃大会,邀请五湖四海的神邸一同饮酒作乐。
宴会当日,往来宾客,络绎不绝。
尤其以那些美貌女仙最为打眼,一个个鬓发如云, 明眸皓齿,螓首蛾眉,当真是百花盛开,尽态极妍。
司遥坐于其中,却并未注意到那些仙娥,只是一味喝酒。
他拗不过司萸,今日着了极正式打扮,青玉发冠,繁复白衣,腰别玉诀,脚踏藻靴。
一旁海棠花红如血,烈如火,却抵不过他眉目如画。
席下仙子一个个心揣小鹿,蠢蠢欲动。奈何台上之人毫无心思,只一味喝酒,媚眼都生生抛给了瞎子看。
席间有人看不过眼,许是真的喝高了,醉醺醺地开口:“瞧你们这一个个的没出息的样子,还不赶紧擦擦嘴角的口水,以我们仙帝眼界之高,又如何会将你们这些庸脂俗粉放在眼里?”
有仙娥忍不住与他呛声起来:“胡说八道什么?谁对陛下有……有那种心思了。莫要疯疯癫癫的,口出狂言!”
那人却并不生气,只抱着酒坛子指指点点:“嘿,你可莫要不信老夫,你们是否听说过玄离上仙的名号?”
一提到“玄离上仙”四字,这原本喧闹不已的酒席竟静了一刹那。
半晌,才有人说:“自是听过,不就是那个缠了仙帝许多年的登徒子吗?”
“登徒子?”他嗤笑一声,便说:“世间有他这般姿容的登徒子可是少之又少,还不知晓是不是仙帝占了天大的便宜呢!”
“大放厥词!”有仙娥狠狠一拍桌子:“仙帝玉树临风,龙章凤姿,怎么就抵不过那凤族废子了?”
“也罢也罢。”那人连连摆手,一副不愿与他们多说的样子:“你们未曾目睹过玄离上仙真容,自是不知晓。”
众人又是一番沉默。
便有人按捺不住小声问道:“你口中的玄离上仙,究竟是生的什么模样?竟将仙帝都比了下去。”
他靠着酒坛痴痴一笑,伸手比了个八字,掷地有声说:“八个字,姿色天然,占尽风流!”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喃喃道:“真有那么神吗?”
席上一生得膀大腰粗的武神喝了口酒,他虽长得十分豪迈,动作却斯文有礼,他喝完酒,才道:“确如他所言,并不虚假。”
众人都知晓此神惯来沉默,不爱参合,一见他竟也开口帮那醉汉说话,也禁不住一阵咂舌。
那青年听到了有人帮着说话,如同受到了莫大激励,腰杆霎时就挺直了:“你们说说,咱仙帝天天对着那样一张脸千百年来都能无动于衷,你们以为能在仙帝那讨到什么好去?”
“这宫翟一生啊,当真是颇为传奇。生前就爱慕者无数,连现下死了,还有蜀清上仙对他念念不忘,日日守在轮回镜旁!”
“蜀清上仙?”
一听到司遥的声音,那喋喋不休的青年就戛然而止了。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谄笑道:“仙帝……你怎的在这里……”
司遥看着他,目光沉沉,辨不出喜怒:“你刚刚说蜀清上仙日日守在轮回镜旁?”
青年眼神飘忽,司萸可是下了诏书的,任何人都不可在仙帝面前提到有关于宫翟的一点讯息。自己背后妄议仙帝,还被抓个先行,已经是大错。再得罪了司萸,往后日子可要怎么过。
“不愿告诉我?”
青年即便不抬头,也能察觉到那目光锐利,要将他射成个筛子。
他强撑了半会,还是没骨气地妥协了:“神族陨落之后本会化为烟尘,与天地共融,可不知晓玄离上仙被何人所护住了精魄,幸得一线生机。”
青年声音越来越低:“蜀清上仙之后匆匆赶到了冥月河战场,可终究是晚了一步,玄离上仙魂魄已入了轮回,成了凡人。”
“这玄离上仙生前造了不少杀孽,怨债累累……故而每一世都是身世凄惨,家破人亡,备受折磨。”
“仙凡有别,九重天之人绝不能插手凡间之事。所以那蜀清上仙只能在轮回镜前眼睁睁看着那玄离上仙每一世都在尘世中煎熬,不得好死。”
愈是说到后来,青年便愈发说不下去了,因为随着他的话语,头顶目光也越发如有实质,沉甸甸,冷冰冰。
“轮回镜在哪?”
司遥冷冷问。
青年捂着脸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
一面巨大水镜悬于半空之中,水镜中正是人间三月,春色无边。
司遥往前走了几步,被一人拦住。
那人鬓发如雪,额间一点鲜红印记,不卑不亢:“不知陛下来此有何贵干?”
青年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觉得莫名生出些熟悉:“你就是蜀清上仙?”
对方目光如洞若观火,将他看透:“陛下可是想看宫翟转世究竟在何处?”
“是。”
尘凌子忽地笑了笑:“你想下凡去寻他。”
青年未曾料到这竟也会被他发觉,略有些讶异。
对方避开他的眼神,淡淡道:“九重天之人绝不可随意插手凡间之事,陛下可知道?”
“我只是想见他一面。”
“即便见面了又如何,他没有了宫翟的记忆,已然是另外一人了。”
“蜀清上仙既然也知晓这个道理,那为何还要日日守在这轮回镜前?”
尘凌子沉默了,却并不退让:“陛下,你若真要插手宫翟命格,只会适得其反。”
司遥眼眸一厉:“让开。”
他还是挡在司遥面前,既不退让,亦不畏惧,神色淡然。
青越剑嗡然作响,青年衣诀无风自动,他已然动怒了。
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庞,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催动真气半分。
“罢了!”
他目光扫过青年身后的巨大水镜,一张艳若桃李的少年面容一闪即逝,司遥不动声色攥紧青越剑,将那张面容牢牢记在心中。
“既然你不肯告知我,那我自己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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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开始洒狗血了,这篇交代一下司遥。